第一十七章    夜色

　　寒夜被煙霧籠罩，似乎在這座城市里從沒有過潔凈的天。在這污濁的空氣中，孟湘一臉茫然的站在光子面前，身體僵硬的好像變成一座塔，但又不像。因為你從沒見過一個嘴里會叼著棒棒糖的塔。她的左半邊臉被撐得鼓鼓的，學校門口的彩燈把她照得很光彩奪目。

　　但眼前這個光彩奪目的人看起來好像很落寞，她不說話，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在給我們這一幫鬧得很歡騰的人讓路，又好像在期待著什么，但其實在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她的期待并不存在，她只是很認真地在做一件很禮貌的事情。

　　我有記得，小時候老媽教我，見到熟人要問好。

　　此刻，能稱得上是孟湘的熟人的，怕是只有光子和我了，也有可能是只剩下我一個了。

　　“嗨，孟湘，你去哪啦，不是說好下午看我們的比賽去嗎，打電話你也不接，怎么現在才回來？”

　　我掠過光子，直接奔到了孟湘的跟前，為了顯得跟她熟識些，還特意把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就像哥們兒一樣。

　　孟湘沒做過多解釋，像平日一樣一副淡然的樣子，聲音里也沒有任何波瀾，她說：“我下午去做兼職，手機靜音。”

　　“我就知道你忙，吃飯了沒，要不跟我們一起去吃火鍋？”

　　其實我想說她的棒棒糖是橙子味的。

　　“哦，剛剛吃過了，你們去吧，我還有事，程翔，我先走了。”

　　孟湘從我胳膊下毫無留戀地離開了，在經過光子身邊是，我發覺光子的視線一直圍繞著她，似乎對她有所不舍，可又一言難盡。

　　“翔子，那女生誰啊？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啊？”

　　我沒聽出來這話是誰說的，卻又莫名的說到了我的心里去了，我看著孟湘的背影漸漸融化在了夜色中，但那棒棒糖的味道就一直在我周圍似乎風也吹不散。

　　“哎呦，光子哥我們快點走吧，我都快餓死了。”

　　韓莉莉拽著光子就踏過了剛剛孟湘站過的地方，然后一個又一個的人都踏過去了，我聽見大魚在身后叫我快點走，可我就是不想再往前走一步，我突然好奇在孟湘那邊的夜色中，是不是也有煙霧，生生不息。

　　“你怎么這么缺心眼，放著好好的火鍋不吃，非要跟我來吃面條。”

　　孟湘嘴上埋怨著我，但表情卻輕松很多。晚上的面館人不多，但屋內也顯得熱氣騰騰，服務生在空桌上玩著電話，只有老板娘在柜臺上忙著算賬，邊算著邊自言自語，又好像哪里算得不對，表情瞬間就凝重起來。

　　我捧著大碗喝著熱乎乎的面湯，看著孟湘如何把燙嘴的熱面從嘴里吐回碗里的過程。我略帶嫌棄的表情問她：“你就不知道把面吹吹嗎？看看你，一點有不像個大姑娘。”

　　孟湘含著面用好奇地眼神打量著我一下說：“我發覺你倒是挺像一個大姑娘的，吃飯的時候，你能不能別磨磨唧唧？”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來了，你可知道我是為了陪你才來吃面的，你就不知道感恩嗎？”

　　“這么說來，你后悔了是不是？但我要告訴你一件讓你更后悔的事情。”

　　“說吧。”

　　“我沒帶錢包。”

　　我看著孟湘說得很認真又很隆重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我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副很自然放松的狀態，然后問她：“你有錢包嗎？”

　　孟湘對我傻笑了一下，然后低頭哧溜哧溜吃起了面，我把身子往她跟前靠了靠然后說出了連我也覺得丟人的話。

　　我說：“沒事，以后我養你。”

　　話音未落，就聽見孟湘“噗”地一聲，我只覺臉上一股暖流順著額頭嘴邊躥，眼皮上像掛著什么黏糊糊的東西，我忍不住用手抹了把臉，才看清對面的孟湘正在給我遞餐巾紙。也在這時，我才明白過來剛剛發生了什么，我一把拽過餐巾紙，雖然不值得發脾氣，卻也忍不住大聲起來，我說：“孟湘，你干嘛吐我？”

　　我這一喊，沒有把孟湘嚇到，倒是把旁邊的服務生嚇到了，她帶著驚慌的眼神瞅著我，只聽身后的老板娘輕聲抱怨道：“哎呦，嚇死我了，剛剛算到哪了······哎呦，又得重來······”

　　我回頭看孟湘，她還是很淡定的樣子，面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她面帶微笑地看著我說：“你，別發神經，我干嘛用你養。”

　　沒等我說話，她便起身背起了書包，然后回頭對我笑道：“不過今天我確實是需要你養。”說完她對我做了個鬼臉，往門口走去。

　　有那么一瞬間，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總之，有那么一瞬間，我們的關系，是戀人。

　　所以，這是我跑遍半個校園，執意要找到她的理由吧。

　　從熱乎乎的面館里出來，一下子又回到了冬夜，涼風嗖嗖地穿過發隙，伸進脖子里，可能是因為我經常打籃球的關系，并沒有感到多么強烈的冷。走在旁邊的孟湘捂著耳朵好奇地問我：“你不冷嗎？”

　　我看她凍得微紅的臉，問她：“你很冷嗎？”

　　“是啊，天生就怕冷，真懷疑我上輩子是冷血動物。”

　　我笑：“也許就是那條蛇精呢。”

　　孟湘踢了我一下說：“你才蛇精呢，你是蝎子精。”

　　“噢，那我求之不得，我們倆正好是一對呢。”

　　“切，想得美。”孟湘白了我一眼，還不忘往手心里哈氣。

　　我順手將孟湘上衣的帽子扣到了她的頭上，然后直接摟過她的脖子說：“孟湘，我們做哥們兒吧。做了哥們兒，以后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吃我的，喝我的了。”

　　孟湘想都沒想就說：“好啊，這樣以后我也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罩著你了。”說完她把胳膊在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傻笑著抬頭望著我，她說：“程翔，謝謝你能回來找我。”

　　我有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見孟湘的劉海遮住了眼睛，我想伸手幫她撥開，她卻早我一步用力晃了晃腦袋，瞬時就露出了她忽閃忽閃的眼睛，明晃晃的，很好看。我突然說：“孟湘，把頭發留起來吧。”

　　孟湘沒說什么，一下子把胳膊從我肩膀上拿開，然后把上衣的帽子摘掉問我：“短頭發，不帥嗎？”

　　“你見過有幾個女生問別人自己帥不帥的啊？”

　　孟湘沒回答我轉身就氣哄哄地走掉了，我趕緊追上去又摟住她的脖子說：“算啦，算啦，既然是我程翔的哥們兒，當然是最帥的了。”

　　孟湘反過來踹我一腳說：“算你識相。”

　　我把孟湘送到她的宿舍樓下，臨走前，我問她：“你今天下午真的沒去看比賽嗎？”

　　孟湘先是楞了下，然后搖頭說：“沒去，我，下午真的是去兼職了，家教，你忘了嗎？”

　　我想了想說：“噢，是光子的小侄子吧，你看我都給忘了，你都沒忘，行了，你上樓吧。”

　　孟湘走了之后，我嘆了口氣，心說：“丫頭一點都不會說謊，家教是明天才對吧。”

　　回宿舍的路上，電話突然響了，我看是光子就趕緊接了：“喂，光子，你們玩得很好吧。”

　　“喂，小翔啊，你找到她了吧？”

　　我以為那邊是不停的喧囂，而光子是該笑得最歡的那個，但事實上那邊卻異常平靜，反倒他剛一開口，我竟聽出了他的幾分醉意，這倒讓我覺得好奇，光子是不會輕易就喝醉的。

　　“她？你說孟湘嗎？”

　　“啊，那丫頭，從來都不讓人省心，以前我帶她去游樂場玩，一不留神就走丟了，然后我就拼命去找，去找，我真的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可好，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嘴里正叼著棒棒糖幫一個小孩抓娃娃，我問她棒棒糖哪來的，你猜她說什么，她說是那小孩給的酬金，什么酬金，分明就是她要的，丫頭，真沒出息······”

　　我在電話這邊聽著，身體已經變得僵硬，在我身旁的路燈，為我打著沉默的光線，我的眼前一片昏黃，我似乎找不到回宿舍的方向，我只想停駐在路上，或者倒退在路上，至少退到光子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沒有接，而是果斷地掛掉，那樣的話，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宿舍，安心地睡一個好覺。

　　“小翔，你有沒有聽我說話，總之呢，那丫頭，你替我好好照顧著，你要是覺得哥自私呢，你就來打我一頓，打死我都行，但那丫頭，你必須給我好好照顧著，聽見沒，小翔，哎呦，哥好像喝多了，不行，我要吐······”

　　我聽見那邊馬桶抽水聲，人和世界一片混沌，但又無比沉寂，放下電話，一切都黯淡了，原來每個人的夜色都只有深沉，嘆息，這煙霧籠罩的夜，是每個人模糊不清的傷，它們交織在一起，試圖給彼此安慰，但結局還是愈演愈烈。

　　那天夜里，我似乎夢見了光子說得那個孟湘，熱鬧的游樂場中，她正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里跟一個娃娃機奮戰，她叼著棒棒糖，一頭烏黑的長發垂直地散落在肩上，微風中，還有的在跳舞，也剛好把她白色長裙的裙角微微揚起，遠處中，她很安靜，但走進了，才看得出她不停地折騰著嘴里的棒棒糖，齊眉的劉海下，一雙眼睛靈動地轉著，兩只手很小心翼翼地在撥動著方向桿，一邊還不忘跟旁邊滿懷期待的小男孩說：“你放心，姐姐肯定能幫你抓到那個哆啦A夢。”

　　小男孩最終抱著一個蠟筆小新蹦跳著走了，只見孟湘高興地向我這邊跑過來，我還沒來得及伸手跟她打招呼，她卻一下子從我身體上穿越過去了，我驚訝之余，聽見身后孟湘特別開心地說：“我剛剛抓到一個蠟筆小新噢，厲害吧······”

　　等我回過頭去，才發現周圍一片空白，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早上醒來之后，我滿眼疲倦，楊曉早就去上課了，我看了下手機，已經九點多了，我不覺罵了句，這幫孫子，怎么不叫我起來。反正都已經晚了，再掙扎也沒什么用了，干脆就睡上一天，因為突然發覺現在除了睡覺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但電話又讓我不得消停，我看是波濤，就接了。

　　“干嘛，小子？”

　　“翔子哥，經過我們一番周密的討論，我們樂隊的主唱誕生了，哈哈。”

　　“是嗎，什么時候討論的，怎么不帶我，誰啊？”

　　“昨天吃火鍋的時候你不沒來嗎，但這人說出來保準讓你滿意。”

　　“誰啊，快說，別讓我發火。”

　　“二十五號，方蘭，記得嗎？”

　　“方蘭？噢，有點印象，嗯，行吧，你們說合適就合適，行，沒事就掛了吧。”

　　“唉，哥，哥，等等，主唱都選完了，我們是不是得抓緊排練了啊，離比賽還有不到一個月了，我們不得先磨合一下嗎，還有······”

　　我等不了波濤的嘮叨，打斷他說：“行，下午我過去，地下室見。”

　　放下電話，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什么主唱，什么比賽，都感覺和我沒有了關系，我那一腔對音樂的熱血，仿佛已被昨晚的寒夜熄滅，留給我的只有光子的那一通電話，和一個夢。不禁感嘆真是世事無常啊，昨晚還跟人家稱兄道弟的丫頭，怎么突然變得令人覺得很陌生，我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她，是不是還會很自然地摟過她的脖子跟她說：“哥們兒，以后我養你。”

　　不想了，我一把扯過被子，蒙住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