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終究陌路（下）

　　四

　　大二上學期的十月初，希諾出了張EP，室友馬上從網上買了一張。宮屹看著封面上夢幻般的希諾，那是已經習慣了的陌生感。

　　離別帶來的并不只是離別，而是兩個人沒有了交集，沒有了共同的話題，不知道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小心翼翼的避開一些敏感的事情不談，卻發現除此之外已無話可說。

　　也正是在大二，宮屹寫了一篇日后引起傳媒公司注意的文章。

　　那是十一月末，在自己二十歲生日時寫下的。那晚在這家餐廳里，就在點燃蠟燭要許愿時，宮屹發現包間的電視里放著希諾的MV。

　　包間里的燈已經關了，只有電視屏幕亮著。

　　宮屹呆望著電視里俏皮的希諾。

　　一個偶然地看電視的機會就看到了你，而這偏偏是在我即將進入弱冠之年的時刻。

　　你是否以這種方式參加了我的二十歲生日？

　　宮屹想起兩年前的今天，在自己十八歲生日的晚上。那天他和希諾站在教室外走廊盡頭的陽臺上，一起分享一個小蛋糕。蛋糕上插著一根蠟燭，點了幾次都被風吹滅了，最后希諾說不如先吃蛋糕，吃完之后回教室再點蠟燭吧。宮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可是吃完蛋糕才發現，蠟燭已經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了。

　　兩年前，我們竟是那樣的親密，沒有一點距離。

　　現在我二十歲了，我只能通過電視看到你，我只能從別人口中得到你的消息。我們有一年多沒有聯系沒有見面了，到底因為什么。如果對于相信自己的人不需要解釋，那我相信你是可以讓我相信永遠不會變的人，而你也是因為相信不需要向我解釋什么，所以一直沒有聯系我？

　　可這是否代表我們疏遠了彼此。

　　我不知道。

　　那晚回去，宮屹寫了篇文章。

　　“《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或在十年之內，你將穿上婚紗，成為不是我的新娘

　　十年之后，我將穿上西裝，迎娶不是你的新娘

　　十年之后，或在十年之內，我以一個同學的身份參加你的婚禮

　　十年之后，你以一個多年朋友的身份參加我的婚禮

　　我想我可能不會習慣你穿婚紗的樣子，畢竟那個要和你共度一生的人并不是我

　　我想我可能也會祝福你，看著喜歡的人幸福是一種幸福

　　我們共同的經歷其實沒有什么經歷，那些關于相守的事情都被回避

　　青春中的相遇是如此的幸運而不幸

　　十年之后，我們在不同的城市掙扎、奔波，幾乎沒有遇見的可能

　　所以我所記得的你，只是坐在我身后，經常因為我而被老師提問，經常打鬧，不讓我掀開劉海，以及有淡淡曖昧和淡淡疏遠的你

　　而我們最終各自回到各自的朋友圈，我們都處在對方朋友圈的邊緣，很容易不再相見

　　所以我們共同度過的那些天，如此珍貴

　　或許你不會在意

　　或許我也會忘記

　　畢竟再一次相遇就有可能是你的婚禮

　　那時你的劉海被梳起，和所有頭發復雜的盤在一起

　　那時你和他交換戒指

　　接受祝福

　　我不知道在交換戒指的那一刻你在想些什么

　　而對于我來說，那一刻整個世界都是你手上的戒指

　　我作為一個被邀請來的賓客，與所有坐在婚宴上的人有一個共同的嘉賓身份

　　曾經，我想要向你證明，我可以很強可以很厲害

　　你是所有女孩中讓我成績進步的唯一一個

　　最有意義的唯一

　　讓我成績進步的一個沈佳儀

　　可沈佳儀最終嫁給了一個來自現實的男人

　　所以我雖然有所遺憾，卻慶幸沒有給你帶來傷害

　　戀愛總讓人動情，久久忘不掉走遠的那個人

　　因此我不敢冒昧的去愛

　　更何況我們對彼此都有所保留

　　我離你那么近，卻很遙遠

　　這不是我想要的，卻是我所能想到的

　　十年之后，或在十年之內，你穿上婚紗，成為不是我的新娘

　　交換戒指，接受我的祝福”

　　我的生日上已沒有你，不知我的婚禮上是否會有你。

　　五

　　快到七點，宮屹收到希諾的信息說現在在大學里，所以沒時間過來了，明天再見面吧。

　　天色已經暗了，路燈已經亮了，行人漸漸少了，可我還是孤獨的。

　　各種情感在心里糾纏不清。

　　宮屹想了想，找了那位曾喜歡希諾的室友來吃飯。

　　大三那年，室友將電腦和手機的壁紙都換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也不再關注希諾的新聞。宮屹知道希諾的人氣已大不如從前了，第二張EP里的歌已少有人問津，而選秀比賽還在一年一年地舉辦，又不斷有新的歌手脫穎而出。

　　大三那年自己的生日，宮屹突然想到去年寫的那篇文章，于是拿出來看了看，發到了自己的微博里。

　　宮屹上大學才開始玩新浪微博，這里是一個自由的地方，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就在發到微博里不久之后，有人給他發私信問他文章是不是他本人寫的，如果是的話能不能再發幾篇看看。

　　宮屹又發了幾篇，那個人看過之后留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并且說自己是文化傳媒公司的，問宮屹在什么地方，能不能見個面。

　　宮屹當然十分謹慎，但對方說會主動來找，宮屹也知道這家公司，于是想了想同意了。

　　那是在一月份，傳媒公司的兩個人到餐廳先遞了自己的名片。之后沒什么寒暄，直接進入了主題。宮屹通過平板電腦將自己所寫過的文章給這兩人看，兩人看了一段時間之后商議了一下，然后從包里拿出合同給宮屹。

　　宮屹仔細地看了兩遍合同，合同內容是與宮屹簽約五年，這五年內宮屹所寫的所有文章由該公司進行整理出版，以及稿費等其它細則。宮屹看到沒有要自己交錢之類的要求，只要自己不違約就可以。

　　宮屹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在吃飯的時候其中一個人對宮屹說，你的文字總讓我想起自己年輕時戀愛的樣子，現在你的文字功底已經可以了，需要的是機遇。

　　宮屹笑了笑說，謝謝你們給了我這個機遇，希望我的文字會得到認同，也希望公司越做越大。

　　寒假回來，宮屹收到了自己出版的書的樣本以及一筆稿費。

　　不論怎樣，這算是一個開始。宮屹這樣鼓勵自己。

　　現在要畢業了，宮屹決定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雖然作品的反響并不熱烈，但誰都不知道日后會怎樣。

　　有時候缺少的是機遇，像希諾那樣的機遇。

　　宮屹看到室友進了餐廳，于是讓服務員開始上菜。

　　原本應該坐著希諾的位子上，坐著一個曾瘋狂迷戀希諾的人。如果告訴室友今天自己約的是希諾，不知道他會怎么想。

　　高大的建筑物內都亮起了燈，燈光照在建筑物外的玻璃上又通過一個個角度反射到不同的地方。這或許就是城市，永遠都會有光，但永遠都會有黑暗；永遠都會有光，但永遠都會有未被照亮的路。

　　不夜城已經成為對所有城市的稱呼。

　　飯后，宮屹回了宿舍，發信息對希諾說明天直接來大學找他吧。

　　四年了，我沒有找一個女朋友，因為在我四年前的幻想里，與我一同走在校園里的會是那個在高中陪伴我的你。這個幻想我保留了四年，終于在這將要畢業的時刻，我可以和你一同走在校園里，不管我們是什么關系，不管我們經歷了什么。

　　六

　　上午十點多，希諾發信息說她快到了。

　　宮屹在學校門前等希諾，他內心突然非常不安，害怕見面會尷尬。

　　宮屹看見希諾走來，向她揮了揮手，之后迎了上去。

　　他看見希諾在笑，一如四年前在比賽時那樣輕松的笑。

　　是啊，這只是許久不見的好友的一次相見而已，宮屹感到釋然。

　　“你一個人嗎？”希諾問。

　　“當然一個人。”

　　“一直一個人嗎？”

　　“一直一個人，但現在是我們兩個人。”

　　希諾怔怔地看著宮屹，看著這個四年前幫助自己一舉成名的男生，看著這個四年沒和自己聯系的男生，看著這個曾和自己有過共同的美好記憶的男生。此刻他就現在自己面前，和四年前相比，臉龐少了幼稚，多了幾分堅韌和憂郁。

　　她和宮屹并排走在校園里，宮屹自然地牽起她的手。這是宮屹第一次牽著希諾的手，希諾沒有掙脫。

　　“你以后打算怎么辦？”

　　“歌手是當不下去了，現在公司的發展重心是拍電影電視，主要簽約導演、編劇、作家?！?/p>

　　“那你還留在公司嗎？”

　　“九月份合同到期以后就不續約了，昨天我到學校辦手續，所以沒來及找你。現在雖然也能拿到大學畢業證，但是找工作并不容易，所以我打算去米蘭繼續學習設計。”

　　“一個人去嗎？”

　　“嗯，一個人。”

　　宮屹沒有再說什么，握緊了希諾的手。原來四年的歌手生活，并沒有給希諾太大的改變，只是多了一份成熟的氣質而不再有四年前的那種無所謂的態度和慵懶。

　　又是要畢業了，又要散了，校園里隨處可見合影留念的學生。

　　中午，宮屹帶她來去那家中式餐廳，依舊坐在107包間。

　　點完和昨晚同樣的菜之后，便是沉默。宮屹看著窗外，正午的太陽在天空的正上方，俯視一切。來來往往的行人多是學生，不諳世事的年齡多好。

　　“你為什么一直沒有聯系我？”希諾帶著些小心的問宮屹。

　　“你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業，我不想打擾你。”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沒有來上大學生氣了，所以我沒敢聯系你，再說唱歌也算不上事業?！?/p>

　　“我怎么會用四年時間生你的氣，不過現在我們不像四年前那樣還有青春可以揮霍，真的要開始考慮自己的事業和未來了?！?/p>

　　“真不知道在米蘭呆兩年會遇到些什么?！?/p>

　　“如果兩年后你從米蘭回來了我們都還是孤單一人，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

　　宮屹看著希諾，目光堅定，同時也帶有一些想知道答案的迫切。

　　“還是不要約定什么吧，諾言有時候會成為前行的負擔。”

　　是呀，人和風景總是在變的?，F在宮屹不會像四年前那樣在夏天穿T恤，衣柜里是整齊排列的襯衫。總是要長大的，總是要學會告別，總是要學會迎接。

　　宮屹很想告訴希諾，其實我在一年前已經和你簽約了同一家公司。因此即使稿酬并不多我也同意了，不因為別的，只希望和你還有些交集。

　　可是即便在同一家公司又怎么樣呢？我依舊沒見到你，我一次也沒去過公司，我只是不斷的發稿子而已。

　　不過至少現在，我知道你沒有變。

　　四年來被種種心事困擾的自己，在見到希諾之后得到解脫。

　　飯后，宮屹送希諾去她所在的大學。

　　四年來希諾在演出以外的時間學大學課程，想想也很不容易。

　　當晚希諾坐火車回去了，沒有再聯系宮屹。

　　而宮屹在和公司聯系出第二本書。公司表示打算把宮屹寫的一些文章插入電影里，而拍電影的那位導演依舊選擇了那篇《十年之后》。宮屹并不覺得這篇文章寫得多好，但是他也無法左右公司的決定。

　　或許電影里的主人公和自己的命運很相似吧，他這樣想。

　　六月，夏季也才剛好開始，新的生活也才剛剛開始。

　　宮屹除了寫作以外，在一家出版社當實習編輯。

　　這或許就是生活吧，總是要歸于平淡。即使是像希諾那樣經歷了大小無數的舞臺和掌聲，最終也會被遺忘于茫茫人海。

　　宮屹記得自己十八歲生日時，許愿可以和希諾一直在一起。

　　宮屹記得自己二十歲生日時，許愿成為一名作家。許愿后睜開眼睛時，電視里的希諾在笑。宮屹在那時確定，即使不聯系了，希諾也一直在以一種方式陪伴著自己，和自己在一起。

　　有愿望是幸福的。

　　他記得希諾曾對他說，以后最好可以當歌手或者當設計師。

　　實現愿望是幸福的。

　　我們終究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遠，終究陌路。

　　我們終究沒有約定什么，沒有任何負擔地去實現自己的愿望，終究陌路。

　　各自安好。

　　七

　　九月初，希諾聯系宮屹，說自己現在在飛機場，想在去米蘭之前見他一面。

　　那時宮屹已經是出版社的正式編輯了，因為自己的書也是在這個出版社出版的，所以受一些特殊照顧，工作量并不大。

　　宮屹請了一天假，買了飛機票去上海找在機場的希諾。

　　下了飛機，宮屹在機場見到了希諾，她是兩個小時后的飛機。

　　希諾只帶了一個行李箱，一臉輕松。

　　“一個人嗎？”宮屹問她。

　　“一個人呀，但現在是我們兩個人。”

　　“沒有讓家人來送你？”

　　“親人離別全是淚點，我受不了那樣的場面，在家里和爸媽告別過了?！?/p>

　　是希諾的性格，還是像原來那樣。

　　“四年前來上海的時候是我們一起，現在我要離開上海了，只想見你。我人生的一個階段結束了，在開始的時候有你，希望結束了依舊有你。”

　　“是，我們人生的一個階段都結束了，青春也結束了?！?/p>

　　“其實在四年前，我覺得我們已經陌路了，可是沒想到四年后再見面時，你還與那時一樣?！?/p>

　　“其實也不一樣了?！睂m屹說著拿出自己的書送給希諾。

　　“這是我大三時出的第一本書，如果你在異國他鄉感到孤獨，就拿出來看一看，要知道那個在高中陪著你的男生一直都陪著你，一直都在等你回來?！?/p>

　　希諾接了過去，看著封面，她看到了左上角傳媒公司的標志。

　　“你也簽了這家公司？”希諾滿臉的難以置信。

　　“是，合同期還有幾年。”

　　為什么你沒有告訴我，沒有聯系我。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一定會選擇和你在一起。

　　希諾的后悔、埋怨及其他種種情感通過淚水表達了出來。在候機大廳內，她撲倒宮屹懷里。

　　當你離開后，才知道我也在那里。曾在那里，現在也在那里。

　　是不是這將成為你的羈絆，讓你后悔出國，后悔離我而去。

　　我想不會的，畢竟我們都有自己的路，畢竟你只是我的“準女朋友”，畢竟我們的青春已經結束，都要面對現實。

　　縱然我們之間有太多懷念，可我們要面對的，是明天。

　　我們都長大了，不是嗎？我們學會了堅持，學會了忍耐，學會了謙讓?？晌覀儏s忘了在自己愛的人面前吐露真心。

　　我們走上成長這條不歸之路，我們又用青春筑起高臺，用孤獨代替與別人交流。

　　直到高臺坍塌的那一天我們才知道，我們被所謂的自尊蒙蔽，而忘記了對生命中重要的人妥協。

　　他倆坐在候機大廳里，希諾翻看宮屹的書。

　　“我不能再幫你完成愿望了，你自己要多加油?！?/p>

　　“其實，書里的這篇《十年之后》是我從微博里看到之后拿給公司的人看的，可我沒想到那會是你寫的。這樣看來我們都幫對方完成了一個愿望，以后你也要好好努力?！毕ＶZ有些傷感同時也很懷念和宮屹在一起的日子，她看著書中的文章，其中一些還是在高中時宮屹寫好之后拿給她看的。

　　宮屹沒想到會是這樣，原來自己得以被發現，還有希諾的幫助。

　　登機時間到了，宮屹在希諾額前輕輕一吻。這是從認識以來，宮屹第一次吻希諾。

　　“去吧，好好走自己的路。”

　　我只能送你到這了，我安慰自己說，不過是兩年而已，大學沒有聯系的四年都過來了。

　　希諾的身影消失在上飛機的人群中，宮屹還站在那里，直到所有上飛機的人都離開了候機大廳。

　　他買了一張回去的機票，也離開了上海。

　　九月是一個由夏季轉入秋季的月份，宮屹穿著長袖襯衫，走在城市里。

　　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許多自己的文章要寫，還有許多別人的文章要審閱。

　　陽光已經不像六月那樣熾熱了，畢業的季節變成了開學的季節，畢竟有人散去，就有人相聚。

　　世界永遠都是公平的，對于每一個心懷夢想的人。

　　宮屹會想念希諾，一直都會想念。

　　可我們終究是陌路，誰也沒有追上誰的步伐。

　　我們終究是陌路，誰也沒有阻礙誰的夢想。

　　我們終究是陌路，你已在遙遠的異國他鄉。

　　我們終究是陌路，但我愿意繼續等下去。

　　我也愿意一直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