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關浪漫

　　或許我真得有些和別人不一樣，腦子里總產生些和別人不一樣的怪念頭。第一天到這里，車子停在校門口，是從寬闊的大馬路拐道到了另一條與之垂直的明顯僻靜些的馬路上，莫名心里就覺得隔絕人海的詩意，像電影鏡頭里會拉長放遠的那種味道。

　　譚柯木說過我的內心一向很豐富，那時我正陷入對他糾結難纏的懷疑之中，當然這懷疑到現在也未止。可他這話好像在我身上確實貼切，不僅僅對他認識思考太多，生活里多數事情發生到我身上好像都會多了幾重含義。對于這學校所處的遠郊地帶，我有濃厚興趣。

　　還在學生們軍訓時，每日夜里從教學樓回宿舍，途徑操場，心里都會浮升起一種如夢如幻的愜意浪漫。這里的夜靜極了，廣大的操場上漆黑一片，我總想那時候坐進操場多美啊！在高中時，就無數遍做過這個白日夢，我想如果能和心愛之人一起享受該多好，我也想如果在獨自沉醉之時那個人不經意撞入該多好！

　　那是曾有的一個夢。一天，這操場只屬于我，也僅這一天，完全屬于我。中午、下午乃至暖和的上午，走啊，聽著音樂，也許只是走著。累了，雙臂做枕，面朝陽光，照上我的眼。天黑了，會冷，帶上我所犯傻的枕頭、被子，面朝星空，笑啊，笑啊，直到夢中香甜微笑。

　　有些時候，我自己也搞不懂我的大腦中究竟有什么？總是瞎想、幻想，一忽兒像個孩子般犯傻，一忽兒傷心地哭泣。終于，我做了個那樣美妙的遐想。只是但愿這會在哪怕是夢中出現。我擁有一個屋子，玻璃的屋子，美麗的弧面，沒有拼湊的傷疤，天然而成的半圓，在有星星的夜晚，不點燈，對顆星星的微笑；有雨的夜晚，看簾珠怎地劃過天空；會怕黑，就給它穿上一層黑衣服。

　　記得一個我并不喜歡的語文老師也在我的本子寫下過，你是一個懂詩的女孩。或許真得是啊。當然我以為良辰美景能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分享也極為圓滿，這便是大學剛入校時興沖沖參加各種學生活動的初衷。不知道怪我讀大學時社會已經變遷樣子，還是怨我自己讀書時幻化了生活？大概也有可能就如譚柯木所言，只是內心太豐富，我的想象力太浪漫。為什么書里的那幫青年們給人感覺就是那么隨心而伴走著的？為什么我在日子里就難以與周身同伴毫無芥蒂樂開懷地融入在一個點？還是其實所有結伴而行的真實樣子是我在生活里的體驗，而故事只是并未言清每個人物的完整真實內心？

　　這也是我為什么那么喜歡韓徉當初說到看了個電影，很想也能過民國時那些青年們熱血青春的生活。我一直以為精神深處我們兩個是一樣的，渴慕著一種純粹而熱情的生活。當時，他也說到過我與林黛玉像，可我覺得他不太可能那么早就認識清我，也不過想他只是隨便說說，我也懷疑他可曾真正懂得林黛玉或《紅樓夢》？可我又總想他可能是真得一眼就看到我骨子里去的人吧？可這些誰能徹底知道呢？怕是連他自己都不確切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說得清。所有這些也不過只是我的揣測而已。

　　可有時想想，記憶里又確實發生過些浪漫唯美瞬間。有譚柯木，有韓徉，也有過別人。

　　在我大一時的五月底，是個星期六，這一整天，我一個人在書庫的工作間里看一本《戰爭與和平》，卻總感覺渾渾噩噩，總想到韓徉的臉，想著他可能會有的不開心，他的博士畢業注定要延期了。他發信息過來，告訴我今晚他們吃散伙飯，我猜想他的壓力與不開心應該會很大。可我又真得不知道怎樣可以讓他的開心真得不被打擾到？

　　直到晚上在圖書館上班，心里還是惦記他的事，于是短信過去，借著幫他找書的幌子，想要能夠知道他還好不好？他果真還把需要的書目發給了我，那他的心情應該也還不是我想得那么壞吧。我便開心地到書庫里跑來跑去，尋找他要的每一本書。

　　突然接到信息：吃過飯去找你。我這時候的開心是個正常人大概都會知道的。又過很久之后，他發來信息：我來了，但不能進去。聽他這么說，我以為又是開車來了，被攔在了校門口。回復他：沒事，我出去把你的卡拿進來就可以了。

　　可一出門，卻看到他蹲在我們學校圖書館門前的石臺子上，那樣的一種姿態怎么會讓多想的我看不出他落寞？笑著，近到他身邊：“呵呵，你喝酒了啊！”我盡力努力把開心的味道裝進語言里，不想讓他知道我對他的看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時本能地感覺他并不想別人知道他的悲傷，大概因為那是我常有的習慣。

　　“臉紅了吧？不敢進去了，怕嚇著人。”他還是很孩子氣的玩笑話，卻笑得有些讓人心疼。

　　“一卡通呢？給我。”

　　“我沒有帶來啊。”

　　“啊？完了，我的卡里已經借滿了啊。”

　　“呵呵，呵呵，呵呵。”他就那么蹲在地上一直笑著。

　　“都已經來了，我帶你去看看我們校區的夜景吧。”心里倒忽然反而感激了這天不巧的相加。他起身跟著我走來，從東到西，從北到南，穿過小道，壓過操場，走過小徑，我一直笑，有些驕傲地向他推薦夜景怡人。

　　我們在操場邊走路，邊聊天，夜里來鍛煉的人們時不時從身邊走過，外面街道上的路燈散放出柔和的橘紅色光芒，偶爾吹過一陣風，他的話鋒陡然一轉：“告訴你個事唄！”我笑著點頭。“過一陣子，我要去南京工作了，是離調。”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啊”的一聲里到底是有多少的不希望，而這種直接的“啊”究竟蘊藏了怎樣心事，我都不知道，而他又會知道些什么？“那就是說，以后不可以看到你了？”我臉上的笑大概凝住了，應該有很多的惆悵立刻寫了進去。

　　他笑說：“也不遠，你可以來看我啊。”

　　“對了，你還要回家的呀，也還是可以來看我的啊，我去看你還要路費呢。”

　　“我給你拿。”

　　“你們家就在這兒，你肯定要回來的啊，一周都要回來一次的吧，又不遠。”我那時心里就在想如果我不是我們家的孩子這種可能。不能再經常看到他的這個事實讓我感到憂傷。

　　繼續在小徑上走了一段路，我才回過味來，他的話里似乎有更多不開心，小心翼翼問他：“好好地為什么突然要調走啊？”他的回答，風清云淡：“就是古代文人的謫居。”

　　瞬間深刻地明白了他的生活在失意，也許，那一刻我的臉上也不由地布上陰云。他又笑了，眼睛里，嘴角上都有孩子氣：“不過也可能是領導要為我鍍金。”我笑起來，大概以一種很堅定的燦爛，和他說：“是的啊，就是這樣的，一定是的。”我接著又說：“才不要在乎別人的眼光呢，我們永遠都是自己的金子。”

　　“你那句話倒是說得很好，我就一直記著了。”

　　“啊句啊？”

　　“把工作時當休息，休息時干自己想干的事兒，呵呵。”

　　“呵呵，呵呵，這就是我一直的生活方式。”

　　“挺不錯的。”

　　“你就是個金子，我相信你，呵呵。”

　　沒有了言語，只剩沉默。很久了，我又說：“你那么能笑，其實很不開心，我知道的。”書上說過的，那些有太多笑容的人其實內心也有太多淚水。他也果真是高手，直接反口問我：“那你是的嗎？”當然是的，同學專門把書上這句話講給我聽。可我以為自己不可以承認向他承認這一點，只能臉上開出燦爛笑容，兩手很快搖擺開，說：“怎么會呢？我可是一個例外啊，我就每天只有開心啊。”我撒謊了，心里又多希望自己真就是這樣一個女孩。

　　靠近宿舍區，他問我的宿舍樓是哪一幢，而我心里真想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久一點。轉而堅持把送他到了校門口，沒有明亮燈光的校園里，我依然還看到他遠去的身影，肩有些許傾斜，步子有點不穩。其實我不想卻還是知道了他的孤清。揮著手告別，卻都沒有就此轉身。然后我悄悄轉了身，他也轉了身。彼此笑說“真得走了，再見。”

　　就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驕傲都成為負擔，多想自己真是沒心沒肺，發現不了他深藏的悲傷，可以不停一直笑，是他喜歡的樣子。可我又不想假裝看不見。我一直以為讓一個人可以真得開心幸福必須以承認悲傷為前提，我想讓他的世界真正一直很燦爛。

　　回宿舍路上，發了短信給他：陽光一直會燦爛。坐到床上后，他的短信過來：和你在一起只剩開心。后來，看到他簽名有段時間一直停留于“陽光一直會燦爛”。我一直看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