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終究陌路（上）

　　一

　　夏季的城市總是喧囂而沉悶的。

　　宮屹坐在學校對面檔次較高的中式餐廳里，等著希諾。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認出希諾，已經有幾個月沒從網上看到她的消息了。

　　這家餐廳宮屹之前只請別人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大二的冬天和同學慶祝自己二十歲生日，第二次是大三的冬天在這里和傳媒公司簽約出書。

　　現在，大四也要結束了。

　　宮屹選擇了一樓靠窗的小包間，因為自己喜歡看得見人群的地方，但也僅僅是看見，而不是融入進去。

　　下午六點剛過，天空依舊明亮，陽光以一個完美的傾斜角射入建筑物的內部。因為是在學校附近，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有許多情侶。

　　如果希諾和自己一樣在這座城市上大學，那自己和她會不會是這樣？宮屹這樣想，回憶總是在幸福中摻雜著嘆息。

　　那時還是在高中，宮屹和希諾的關系要用“要好”和“曖昧”來形容，雖然不是戀人，但所有人都能看出個所以然。每當有同學問起時，宮屹常常說希諾算是“準女朋友”吧。希諾對于這個稱呼是默認的，反正每天和宮屹在一起都很開心，這樣沒什么不好。

　　而所謂的不是戀人和所謂的“準女朋友”，都不過是因為對未來的不確定——當以后發生變故時，有一個可以離開的理由，使雙方不至于太尷尬。

　　高中畢業后的暑假是漫長的，一天一天好像看不到盡頭的日子讓人感到厭倦和疲憊。

　　七月初，宮屹和希諾去學校填報志愿，兩個人報了同一個城市的兩所大校作為各自的第一志愿。希諾對宮屹說暑假太清閑，不如一起去上海參加一個選秀比賽吧，就當體驗生活了。宮屹想了想同意了，反正能和希諾在一起就好。

　　兩人先從網上報了名，然后買了火車票直奔上海。第一輪海選都通過了，第二輪淘汰賽時，宮屹由于高音沒有唱上去被刷了下來。因為本來就沒有當做一回事，所以宮屹一點沒有沮喪，而是激動地看著希諾一次次得到評委的認同，一次次的晉級。

　　好女孩總是不止一個人認為是好女孩。在宮屹和希諾認識之前，希諾會在圣誕節收到放滿整張課桌的蘋果和巧克力。至于收到的情書，完全可以出一本書了。

　　在一系列小組選拔結束后，小舞臺變成了有電視臺全程錄制的大舞臺。比賽有了主持人妙語連珠地請每一位選手上臺表演，而觀眾席也有了加油喝彩的粉絲。

　　希諾和宮屹在化妝間不緊不慢地玩手機，直到工作人員讓希諾準備十分鐘后上場，她才把自己要唱的歌聽一遍復習一下。

　　希諾一直就是這樣，可愛的同時有些慵懶。在好朋友面前撒嬌賣萌，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大方穩重，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女孩。

　　或許宮屹和所有喜歡希諾的男生一樣喜歡她的這些特點，但卻幸運的成了陪伴希諾的唯一一個。

　　幸運不是偶然的，宮屹當然有讓希諾喜歡的地方。

　　希諾一直沒有說自己喜歡宮屹什么，現在分別已經四年了，宮屹不知道已經很少聯系或者說根本聯系不再的希諾現在對自己是什么感覺。

　　還會像四年前一樣嗎？

　　二

　　宮屹給希諾發信息，告訴她在一樓的107包間。

　　希諾的號碼還是四年前的號碼，宮屹的號碼也是四年前的號碼。但是這四年來，沒有過一次交流。好朋友之間沒有必要發節日的祝福，至于其他，宮屹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不如就像這樣一直沉默，被時間帶有的東西一定不值得懷念，被時間留下的東西一定就是永遠。宮屹一直這樣安慰自己，可是希諾在這四年來一直沒有被時間帶走，有時候自己不由自主的就從網上看到她的新聞。

　　被希諾當作體驗生活而參加的比賽，卻改變了她的未來。

　　進入十強的比賽希諾敗了，本來是無關緊要的事，但卻因為贏希諾的女生是靠家庭背景贏的，這讓希諾很不服氣。在和宮屹打算玩兩天就回家的時候，節目組突然打來電話讓她參加復活賽。希諾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然后開始去比賽場地彩排。

　　家人和朋友常常打來電話問希諾比賽情況和要不要到現場去加油助威，希諾總是說有宮屹陪我就夠了，來的人太多也麻煩。

　　宮屹自然感到希諾對自己的信任以及其他一些復雜的感情，但是觀眾席里不能沒有親友團，他找了一批同樣畢業閑著的同學過來。

　　復活賽從二十位被淘汰的選手中選出四位，這四位選手分別進入十強、八強、六強和四強。比賽規則雖然被詬病，但由于請了六位資深的評委，還是贏得了很高的關注度。

　　最終希諾贏得了直接進入四強的機會，評委們說做出這個決定不僅因為希諾的歌聲很愜意，還因為她真正從心里看淡結果的態度。

　　那是當然，我本來就打算來體驗生活的。希諾想，直接進入四強，終于能玩一玩，看看上海的風景了。

　　三個星期后，四強爭奪前三的比賽打響，希諾毫無懸念地晉級前三。

　　漫長的暑假就要接近尾聲，決賽也開始了。

　　坐滿觀眾的體育場里，幾十米長的舞臺也顯得不大。而站在舞臺上唱歌，只能聽見觀眾的歡呼聲，看見的是成片亮起的熒光棒。

　　讓希諾一直不能釋懷的是，那個在進十強賽中靠背景贏了自己的女生也進入了決賽。平日里除了在比賽的時候，選手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流，而只有那個女生，不將自己的任何信息告訴其他選手。她是高貴冷艷也好，低調行事也罷，總讓希諾覺得世界不公平。

　　進入決賽的另一位選手是男生，被首先淘汰了，剩下希諾和背景女對決。

　　盡管網上投票率希諾略高一些，但場上八位評委有六位選擇了背景女。

　　結果顯而易見了。

　　宮屹知道希諾一定覺得心里不平衡，這無關是否得了冠軍，而是這場比賽是否公平。

　　比賽結束后希諾發信息給宮屹讓他在體育場的南門等她。二十分鐘后，希諾匆匆從后臺跑出來，演出服換成了T恤，她拉著宮屹去吃宵夜。

　　他倆坐在體育場附近的飯店里，希諾點了菜，然后一口氣喝了半瓶礦泉水。

　　“在臺上一直沒敢喝水，渴死我了?！?/p>

　　“你是不是覺得她成了冠軍很不公平？”

　　“當然覺得很不公平，但我覺得我也不可能是冠軍，所以這樣挺好的?！?/p>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希諾說，前三名都必須和公司簽約，冠軍簽五年，亞軍簽四年，季軍簽三年。

　　宮屹問希諾打算怎么辦，希諾說還沒想好。

　　也或許是沒想好和宮屹的關系要怎樣改變。

　　“不管怎樣，還是祝賀你！”

　　“如果真的成了歌手，不知道會不會很累。再說最有發展前途的往往是第一名，選秀出來的歌手很多是會被很快忘記的?！?/p>

　　“想那么多干嘛，一步一步走下去就行了?！?/p>

　　兩個人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早就到了，都有幸被報的第一志愿的學校錄取。宮屹問希諾去不去上大學，希諾說先看簽約后公司有什么安排。

　　暑假像一個漫長的夢，宮屹的夢醒了，希諾的夢卻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

　　三

　　宮屹看著夏季的黃昏，天空似乎沒有要暗下來的意思。路燈沒有亮，飛馳而過的汽車極少有打開車燈的，只有路旁的店鋪里的燈不分晝夜的亮著。在這里生活了四年，終于也等到了離別。

　　四年，比高中要長一年，而自己卻沒有去接觸別的女孩，即使有比希諾更好的女孩，自己也還是放下了。

　　只是因為放不下希諾。

　　那一份執著不是想表現什么，也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和希諾還有可能在一起，只是不想改變希諾在自己心中的位子。

　　這世上永遠都有更好，但唯一，卻永遠只有一個。

　　那時，他知道希諾作為第二名想繼續發現會有困難，于是在選秀的官網和貼吧里發了“呆萌二貨得第二”的帖子。而引起的反響超出了他的預料，得到了近百萬網友點贊。隨著第一名家庭背景的曝光，反而讓更多的人在比賽之后開始支持希諾。

　　也許正是自己讓希諾一步一步離開自己的。如果當初不同意和她一起去上海，如果不幫她選歌選服裝，如果不召集親友團助威，如果不讓她和公司簽約，如果不在網上發帖子……

　　可是對于自己喜歡的女孩，在她離開自己之前，總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事情發展到了自己無力挽回的地步，希諾留在了上海，宮屹和親友團們一起回家。

　　臨別時希諾沒有在車站送行，宮屹也沒有再說什么。有什么好說的呢？人生已是陌路，沒有人知道會不會再相遇。況且和希諾在一起的日子只是在一起，從來沒有約定過什么?；蛟S沒有約定，就是不希望在日后會有羈絆。

　　到家之后，宮屹也要再次收拾行李準備去上大學。在兩個人約定好的城市里，自己一個人生活。

　　原來不做戀人和“準女朋友”都是有道理的。他常常這樣想，這樣自嘲。

　　他聽說希諾也去大學報名了，但由于身份特殊，只是每學期到學校參加期末考試。

　　為什么上大學后就沒有聯系了，宮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為都覺得對方太忙了嗎？還是因為覺得對方都已經離開了自己，有了新的世界？宮屹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時間可以讓離去的人淡去的話，宮屹是有可能將希諾放在記憶里珍藏的，可是在宮屹的室友中，偏偏有一位非常喜歡希諾。

　　在宿舍剛住一個星期，宮屹就發現這個室友的電腦桌面、手機壁紙都是希諾的照片，手機鈴聲是希諾比賽時唱的歌。他關注和希諾有關的一切新聞，并且經常在宿舍告訴大家。

　　宮屹就這樣不由自主的不斷得知希諾的消息，雖然大多數都只是到各地演出的新聞，但偶爾也會有緋聞傳出。

　　宮屹第一次聽到希諾的緋聞有些愕然，可是想想既然是在娛樂圈，難免會有些是非與議論。

　　更何況自己只算是她曾經的同學。

　　宮屹沒有告訴室友自己是希諾在高中關系很好的同班同學，因為即使說了也沒有什么意義，況且現在自己還是從室友那里看到希諾的消息。

　　宮屹記得大一的中秋和元旦，室友們都沒有回家，于是大家就在宿舍里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晚會，而兩次都看到了希諾。

　　宮屹在這兩個晚上都喝了很多酒，之后渾渾沌沌的睡去。

　　所有的情感宮屹都寫在了文字里，一篇一篇，將心中的所有糾結和無奈寫出來。寫作是宮屹從初三開始一直堅持下來的事，宮屹只是自己寫，沒怎么給別人看過。很多文字在日后再拿出來看時，往往會覺得只是一些無用的牢騷。

　　人總是要經歷過一些事情，才會真正明白一些道理。宮屹常常是沉默的，正如此刻坐在包間里，看著太陽光射向建筑物角度的一點點移動，似乎看不出移動，可一切都在不經意間改變。有時候當我們猛然回首時，會驚訝那一點一點、積少成多所產生的變化。

　　四年，帶走了什么，希諾有了多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