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你來的這么早,以前可是我一直在等你的。”
黃昏己是最極限了,入眼處盡是朱丹色,而在那棵梧桐樹旁,卻有一扇漆黑的門,完全不入格的矗立著。聲音是從這門的背后傳出的。
此時,門漸漸被從里面推開。黑暗的曲子幽幽響起,低沉回轉,似在訴說天使的墮落,又似在歌唱死神的美德。門開了,里面也漆黑如墨,漆黑得反起了耀眼的白光,我像面對黑色的海洋一般,被其中的廣大浩淼所震懾。除此之外,任何生命也沒有看到。然而,門里的黑暗一陣搖晃,一條黑色的像腿一樣的東西從中跨了出來,整個黑海也隨之一涌而出。門做完這些,自動關閉,又消失不見了。
在晚霞的照耀下,一個人便站在了梧桐樹旁。
黑色的運動鞋,黑色的休閑衣褲,再往來人的臉上一望,原寸頭,娃娃臉,哈利波特式黑框眼鏡,思想者的氣質,這不是李洛是誰?
他的眼睛放在李夏身上,沒有看到晚霞,沒有看到樹木,也沒有看到我,仿佛李夏就是世界。他也沒有看到路。他從梧桐樹間穿過,并不走鵝卵石鋪就的路,就像他不走這個命輪,不依這個命輪,自己走由己的路。樹間的落葉比路上的多,可他走在一疊一疊的枯葉上,竟沒有壓碎枯葉,更沒有“咯茲茲”的碎骨聲,他像是走在路上,走在云中。
還未踏上鵝卵石,他看上去若有所悟,停住了步伐,伸出左臂,張開了手掌,閉眼如有所待。
李夏就在他的面前,距離三步,我以為他向李夏要什么東西,卻發現李夏不為之所動,反而抬起頭,看向天空。我不明所以,一面自思他們在打什么啞迷,一面又不知為何,也看向天空。
天空原本湛藍,因為霞光的原故,變成了一種我不認識的顏色,對此我聯想到了什么,竟有了一丁點的歡喜,這種難以言傳的歡喜跟著這種顏色一樣,越遠離霞光越淡。
伸展在視野中的樹枝上掛著幾片葉子,枯黃得發硬,寒風只需略微抖擻一下,便孤零零地翻倒,卻又抓住枝頭不放手。不知該說葉子堅強不屈,還是說葉子不識時務。終于,有一片葉子支撐不住,在空中翻滾盤旋,再左飄右蕩,落將下來。
我本是隨著李夏望向天空的,她的一舉一動我留心注意著,看到天空沒有什么異樣時,我又注意到了李夏看的是這片落下的葉子。在我的注視下,葉子旋轉著,飄忽著,竟不偏不正,剛好落在了李洛那
張開的手掌中。
這是偶然,是巧合,還是李洛真的算到的?想要從他的臉上發現破綻,可他平靜如故,想要看李夏露出的馬腳,可她盯著那片葉子全神貫注。難道這真是李洛感應到的結果?我像看最偉大的魔術師表演魔術,難以相信,卻又暗中拍手叫好。
“又見死亡,現在,死亡躺在我的掌心,覆蓋了我藏有人間路線圖的指紋,是毀滅還是重生?是輪回,還是宿命?”李洛說完,緩緩開眼,看向掌上,令人窒息的憂郁從他的身上蔓延而出,絲絲縷縷,很快將這片晚霞中的梧桐林包裹,漆黑似夜,“從小到大,死亡與新生不斷在我的眼中、我的耳邊上演回蕩。甚至我的舌尖。那一天終要到來,就像新生不為我而新生一樣。我明白,人們也明白,只是彼此心照不喧。那一天終會到來,人們不去想,害怕去想,害怕死亡的痛苦,于是用含有快樂的情和欲麻痹自己,在醉生夢死中等待。死亡如期而至,可人們還是會在那一刻痛苦。人們為何不想,這么傻,這么笨,任思想生銹。人就這么活?人到底為了什么而活著?”
“人到底為了什么而活?”這句話在這片黑夜里,久久回蕩,令其地動山搖,河川斷流,完全一幅世界未日。天空轟隆隆的,終于,黑夜像玻璃一樣開裂,破碎,消失。
梧桐林恢復到了晚霞,一切如舊,就像什么也沒發生,只是空氣變得有些憂郁。寒風變得大了緊了。滿地的黃葉被風摧著,全都在空中舞動,像極了無數黃粉蝴蝶,又像黃顏色的雪花,翩翩起舞,飄飄揚揚,霞光下,美得奪人魂、攝人魄。
但凡落葉,無一不是如此,可李洛掌上的那片葉子還在他張開的掌上,任風如何施展能耐,就是紋絲不動,竟好似長在了他的手上。
我不知為何,再次聽到這個問題,沒有慌亂,沒有將李洛再次看成隨時吃人的怪物,我也沒有被困深淵。我的的確確站在夕陽下、梧桐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感受著此刻的風大。
人為了什么活著?人活著到底又為了什么活著?這類的話,我在李洛這個年紀時,也問過。問自我,問他人。問自我,自我迷茫,問他人,不是語無倫次,就是沉默不語。沒有答案,慢慢的,也過了那個提出這個問題的年紀,渾渾噩噩中,就這么跟著人潮,活到了現在。
李洛的話,似把時光倒流到了我曾經問這個問題的年紀,其中的種種,令我迷失。
曾經,我這么問,沒有得到答案,但我卻發現自己和周圍的人開始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盡管這種隔閡微不可察,甚至可以說是自己想象出來的,但它就是這么存在著,無論親人,無論朋友,無論老師同學,更無論許許多多的陌路人。沒有人問,只我一個在問,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悲涼,壓得我喘不過氣。人生的前路霧鎖煙遮,我踽踽獨行,問得口干舌燥,走得跌跌撞撞。
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這個問題,我己無力去問,無力去想,因為這個問題所帶有的孤獨與悲涼徹徹底底將我淹沒,我只能手舞足蹈,拼命掙扎,以換來僅僅夠我維持生命的氧氣。
李洛掌上的葉子竟與那時的我如此相似——眾葉飛舞,獨此靜止。我的目光穿過嫵媚的舞蹈,直接落在那片靜葉之上,莫名的親近感令我流連忘返,迷離中,仿佛那就是那時的我,在眾醉中獨醒的我,在皆語中獨默的我。
我感覺我的舌頭動了,好像喃喃自語,而我卻聽不清,“這么多的同伴都在盡心盡力地歌唱舞蹈,而你又為何這么安靜呢?”
風在摧,葉在飄舞,話音落地了許久,黑暗的曲子漸漸悠揚。那些消失了的黑色碎片,在霞光中,如黑色的螢火蟲一般,從各個角落,由無到有地浮現,然后聚集拼合,竟再次化成了黑夜,將梧桐林又一次籠罩。
李洛他無比憂郁的眼神,閃動了思想的光輝,好像經歷了洪荒無昧到鉆木取火那么長久,突然,他托有落葉的手輕輕顫抖。
“轟!”
開天辟地般的霹靂,隨著李洛的顫抖而響徹這方黑夜。黑夜仿佛分娩的孕婦,將要誕生出超人,痛苦地痙攣著,她的聲音己化作陣陣雷鳴,回蕩在這片世界。我像個將要當父親的人,擔心、喜悅、緊張、興奮、迫不及待。
“哇……。”
雷鳴最高聲處,一聲啼哭登天而上,直達九重天,化作了一縷光明。光明在這方黑夜的上空,在李洛憂郁的眼里,他沉重的憂郁竟有被其融化了一絲的痕跡,雖然只是一絲,但這一絲卻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李洛似乎抓到了什么,卻又沒有完全抓住,但,他顫抖的手己歸于平靜。他抬眼環顧空中飄舞的樹葉,像面對陌路人的眼神開始有了變化,變成了審視、觀察、思索。
他托著葉子的手掌,且停且傾地慢慢翻轉,就像初學游泳之人初次涉水,小心翼翼。手掌傾到了一個角度,葉子便從手掌滑了下去,還未落地,便被風一摧,又飄揚了起來,混入眾葉之中。
漫天的黃葉,我己分不清哪一片才是,而李洛投入葉海的思索的目光,很有節奏地移動著,就像一片舞動的葉子。黑夜誕生了光,那便是黎明。黎明黎明,光的初始,白晝的前步,這預示著事物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李洛像在放風箏,以思索為引線,不斷嘗試將風箏放高放遠,讓其與葉海融為一體。
黑夜帶著初生的黎明,慢慢地變淺變淡,直至看不見,仿佛隱身一般。
風也漸漸小了,空中飛舞的梧葉紛紛飄落,看去像下了一場黃昏雨,而我們就在雨中這么淋濕。滿地堆黃,那片曾落于李洛手中的葉子,我再也沒能認出來,那似乎己是曾經了。
“不就一片落葉嘛,干嘛搞得這么有哲理。哥,你今天可是遲到了呦,別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關。今天教我最少得增加十分鐘,不,二十分鐘。我先去山上熱熱嗓子,你快些過來。”李夏翻了翻白眼,嘟嘴嗔怪。但看她那模樣,哪里有一絲怪罪李洛的意思,全是撒嬌。她說著,便轉身朝原本我要走的前路走去,并回頭望著李洛,舉起那個條形黑色囊袋,晃了晃。
順著這條小徑走出梧桐小林,穿過小廣場,便有一座小土山了。這座山是建湖時,所挖的土堆積而成的,緊接湖的那面被徹成了懸崖;山上建有一亭一臺,亭名月上亭,臺叫月上臺,周圍移植松柏數棵,栽培菊蘭幾簇。月上臺上,憑欄遠眺,湖色盡收眼底,很是優雅的,我也經常上去的。
李夏手中的黑色囊袋看起來有些眼生,但并不能阻止我認識。那是裝蕭笛用的,防止灰塵落入蕭笛管內,影響音色,一般有蕭笛的人都有,我便是其中之一。我有一支兩節笛,從小到大,我只用這支,現在的我己好幾年沒動過笛子了,因為我將它早就送人了。而在此以后,我也沒有重新買一支。一個倩影在我的心上閃過,我不禁問,她怎么樣了,那首曲子她會了嗎。
李夏應該是讓李洛教她吹笛子,至于為什么我說是笛子,而不是簫,我也不明白,似乎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牽動著我的思維。
低頭若有所思的李洛,聞聲望向遠去的李夏,臉上浮現了溺愛,微笑著搖了搖頭,繼而跟了上去。
我像黑夜那樣,慢慢變得透明,成了隱形人,李洛就這么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穿過了擋在路中央的我。
他穿過我身體的那一瞬,我從他黑夜般的眼中,看到了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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