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來過，我愛過（下）

　　五

　　八月十九號下午，學校貼出了分班情況。這不是他倆原來的學校，而是一個高考補習中心。

　　他把所有班級的學生都看了一遍，找到了他和亦妍的名字。

　　他倆不在一班了，但是能在一個學校，他還是感到欣喜。

　　他看到了亦妍，亦妍也看到了他。

　　亦妍笑了笑，他感到似乎一切都沒有變。

　　“能在一所學校復習是很幸運的一件事，好好學吧，明年去同一個城市上大學。”晚上他給亦妍發了這條短信，亦妍并沒有回復。

　　復習沒有想象的那么順利，暑假玩了兩個月，現在突然高強度的學習，他很不習慣。

　　第一次月考放在了八月末，他考的很差，這也使他不想融入新班級。

　　時間飛快，但是可以見到亦妍的時間并不多。

　　十一剛過，他打算不用手機了，想和亦妍道個別。

　　七號晚上，他給亦妍發信息：“你快點登QQ，我有事要說。”

　　等了十分鐘，亦妍上線了。聊了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之后，亦妍說：“你現在好好學習，不要想亂七八糟的事情。等到高考后如果有機會，我會跟你說一些事。”

　　“要等到高考后，并且還不確定。”

　　“嗯，因為到時候就不一定有機會了。”

　　“那就是對我沒信心嘍。”

　　“……”

　　亦妍沒有再說什么，他也沒有。

　　對于他來說，所有的日子都和高三不一樣了。擁擠的教室，陌生的同學，靠后的排名。所有這一切，都和高三不一樣了。

　　一個人的日子，給了他孤獨，也給了他一個孤獨的信念。

　　如果真的就像這樣過完高四沒什么不好，可是一切在十二月七號改變了。

　　他忘不了那個普通的星期日。

　　那天晚自習放學，他從教室走出來發現亦妍在等他。

　　“這個給你。”亦妍遞給他一封信。

　　“你看完就會明白的。”亦妍說完，轉身下樓了。

　　他把信裝進口袋，匆匆回去。

　　臺燈下，他打開了信封。

　　“嗨

　　時間真快，還有半年就又要迎來高考了。

　　去年這個時候，我們每天早晨還在一起背單詞吧。

　　可是現在，我不能再陪你了。

　　長路漫漫，有些事終究是要獨自面對的。

　　我覺得一個寫出很美散文的男生，應當上一個好大學，有一個好未來。而我對你的幫助，其中的原因當然也有我對你的喜歡，而且我也不想錯過你。

　　可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慶幸自己沒有錯過你，可我們終究不會在一起。

　　我有一段放不下的過去，我希望那個我一直等待的人會在六個月之后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我只存在于你高三的那個夢里。

　　現在，夢要醒了。

　　把過去的都放下吧，在你的前方會有更好的人，會有更愛你的人。

　　很多事情是強求不來的。

　　我也不確定我喜歡你。

　　對于你，我不希望我會耽誤你。

　　對于我，我希望你放得下。

　　謝謝你抱過我，陪伴過我。

　　我期待有一天，會看到你寫的書。

　　努力學習吧，來日方長。

　　亦妍”

　　他看完信，發覺那支撐自己許久的孤獨的信念消逝了。

　　他不知道在高三之前亦妍經歷了些什么，但是可以確定，讓他與亦妍沒有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沿途有美麗的風景，而是各自經歷的不曾放下的過去。

　　“不是說在高考后嗎，這是你要給我的答案嗎。”他對著信說，卻又說不出話。

　　或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難以釋懷與難以抉擇。他一遍遍告訴自己，亦妍不是陪伴自己的人。

　　一夜不眠，那種失落感，無異于對自己所經歷的一切進行了否定。

　　一夜不眠，過去的點點滴滴都只是回憶，隱隱約約想起的什么，也只不過是在反反復復傷害自己，恍恍惚惚中出現的那個身影，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可是明明滅滅的燈照亮不了整個暗夜。

　　似乎所有的過去都成了泡影。

　　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與過去不再有關系。

　　以后的日子只有孤獨，是沒有信念的孤獨。

　　六

　　孤獨一人無所牽掛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

　　心無所念，時間往往會渾渾噩噩的過去，十二月也已接近尾聲。

　　元旦，他打算去安大看看，給自己重新找一個可以支撐的信念。

　　坐上火車，很快到了合肥。火車站外就是公交總站，他坐上公交直奔安大。

　　此刻安大就在他眼前，但也只是在他眼前。

　　他在安大里面游蕩般的走了一天，看著校園比自己大不了幾歲里的大學生，看著圖書館教學樓和自習室，看著林蔭小路旁坐在一起的情侶。這里的一切，給了他一種明知道為什么卻不想去追究的痛。

　　下午要坐火車回家了，可是他不想回去。

　　在火車站里，他看了看時刻表，買了張到北京的車票。

　　第二天下午到達北京，他首先去了北大。

　　初三畢業他來過北大和清華，不過那時很排斥這兩個地方。

　　現在，他又一次走在未名湖邊，依舊只是一個來游玩的行人。

　　他突然感到迷惘，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他突然又感到恐懼，不知道自己只身一人來到這里究竟為了什么。

　　腦袋一震，他趕緊坐在湖邊的石椅上。他感到眩暈，似乎渾身的血都在往上涌。

　　他休息了好一會，才起身繼續往前走。

　　晚上，他找了家賓館住下。

　　第二天，他本打算坐地鐵，可是想到地鐵窗外什么也看不到，還不如坐公交看看首都的樣子。

　　他找到公交車站，然后坐上首先來到車站的公交。

　　一路上他都在望著窗外，他發現這里人們居住的地方和其他地方沒什么不同。都是城市，都是同樣鋼筋水泥的高大建筑，不帶有任何感情，不懂得憐憫和同情。

　　公交車在一個車站停下，他發現外面有一家醫院。

　　他急忙下車，向馬路對面的醫院跑去。

　　這是大腦神經科醫院，他從新聞里看到過。

　　進去拿了病歷掛了號，然后他排隊等待醫生的詢問。

　　輪到他時，他跟醫生說了自己的情況。醫生讓他先做一個測試，然后再去檢查大腦神經系統。

　　上午做完了這些，下午才能來拿結果。

　　可是他沒有心思出去轉轉，中午喝了瓶茉莉蜜茶算是把午飯解決了，之后就坐在醫院里等待檢查結果。

　　下午兩點，他重新去了醫生那里。

　　他把病歷給醫生，醫生看了之后找出上午的檢查單。

　　“你有抑郁癥，同時也有人格分裂的傾向。”

　　醫生沒什么表情，而他卻有些想笑。

　　當初開玩笑的話，沒想到會是事實。

　　“那我現在怎么辦呢？”

　　“最好留院觀察，這樣有利于抑制病情，也能讓我們更好的判斷你到底有沒有人格分裂。”

　　“嗯，那行。”

　　“有人陪你來嗎？”

　　“沒有，就我自己。本來沒打算來北京，更沒打算來醫院的，沒想到來了醫院來真有事。”

　　“最好讓家人來陪你，抑郁癥患者需要得到關心。”

　　“普通人一樣需要。”他說完出去和父母打電話了。

　　初步的方案是留院三個月，他在想要不要辦休學手續。

　　最后還是打算不辦了，在醫院自學也一樣。反正誰也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會怎樣，反正對班里同學并沒有什么感情。

　　他不知道到底要在這里呆多久，在這個遠離喧囂的地方，每天看到的只有和自己一樣的患者還有來來往往的醫生。

　　他讓父母回去了，反正是在醫院里，不會出什么意外。

　　他心里想念的，是亦妍。

　　可是現在，他已經失去了自由，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他寫了信給亦妍，這次是真正的貼上郵票寄回去的信。

　　七

　　亦妍在寒假第一天收到了他的信。

　　“亦妍：

　　這或許是你可以看到的我的最后一篇文章了。

　　細細想來，從高三的運動會我抱著你走那么遠，到如今似乎沒什么機會再見面了。這一年多的時光，或許是我青春里最絢爛的日子吧。往后，陪伴我的將只有一張蒼白的單人床和每日看望我的醫生。

　　我原以為人生不過是由一個個選擇組成，現在才發覺，還會有這么多的身不由己。

　　亦妍，我想念你。

　　可是，這改變不了什么，或許會使我更加抑郁。我努力不去想，但你卻就在那里。

　　我不知道我們到底能做些什么，但我想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帶有使命的，在完成了自己使命之后就將離去。我不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而你，或許是上天派來陪我度過這難熬的一年高三。

　　只是上天沒有考慮這一年后要怎么辦。

　　也或許是考慮到了，因此決定將我流放到一個沒有朋友，只有寂靜和永無休止的寂靜的地方。也或許這就是我的使命吧，先要離開我所擁有我所喜愛的一切，將一切歸零以后重新再來。

　　我不想控訴命運有什么不公，因為我畢竟遇見了你。

　　我又很想說命運十分的不公，因為它只讓我遇見了你。

　　亦妍，亦妍。

　　我多想就這樣一直念你的名字，因為這會讓我覺得你不會離開我。

　　亦妍。亦妍。

　　亦妍。亦妍。

　　你曾調皮地笑著對我說北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而我還在寫著無人欣賞的詩。我不想反駁什么，因為事實就是如此。或許我只是孤芳自賞，只是顧影自憐。對于我而言，雖然北島的時代過去了，但是我還活著，我要寫出我想寫的東西。我不求有人欣賞我，只希望那些寫給你的文字你可以看到，這就足夠了。

　　可是如今，這或許很難辦到了。

　　我一直想對你說，你找不到比我更愛你的人，我找不到比你更值得愛的人。

　　可是亦妍，我們和當初都不一樣了。

　　無法左右的事情太多太多，如今我也不想再強求什么。

　　最后，把這首詩送你，算是留作紀念。

　　《你不屬于我》

　　那并非夢境的囈語

　　句句屬實

　　一枝筆，寫不出所想的

　　字跡，你經歷的一切

　　像被車輪碾壓過平整

　　錯過了列車的

　　站牌，被工人拆去

　　可你還在那等待

　　等待列車駛過鐵軌

　　可是它并不停下，可你

　　并不屬于我

　　永遠不屬于我

　　一場無名的風暴

　　卷走角落的灰塵

　　早已等候多時

　　千百年來人們留下的

　　不過是一些文字

　　或是博物館中的典籍

　　或是被傳誦的文章

　　而我的文字，都不屬于

　　而你，不屬于我

　　你不確定你愛我，你不屬于我。

　　可我確定我愛你，可這些都已沒有意義。

　　你不屬于我，我不屬于這個世界。

　　我們從此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青春不過是悲歡和聚散。

　　我的青春，到此為止了。

　　很多想說的話不知道怎么說。現在，一切到此為止了。

　　就這樣罷。

　　愿你安好。”

　　亦妍看完信，卻依舊凝視著信。

　　有些難以置信吧，那個曾陪伴自己的男生一直有抑郁癥。有些難以接受吧，那個曾陪伴自己的男生以后難以再見到。

　　有些話早晚要說清楚，可是說與不說都將是羈絆。從此每當回憶起那段時光，心都會繃緊。

　　亦妍沒有回信，她將那封信和原來的兩封放在了一起，當做他在自己生命里所留下的印記。沒必要再說什么了，因為即使回信，言語也會蒼白無力。

　　我們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我們總是在經歷些什么，我們也總是無法改變什么，使得有些經歷最終只是經歷。有時候我們會回憶，回憶那些值得我們回憶的人和事。而有些人最終只留在了記憶里，也許偶然有一天會從朋友那里聽到一些消息，也會覺得恍若隔世。有些事最終只能是自己不希望的那樣，有一天你會忘了事情的緣由，忘了過程，只記得自己曾經歷過，曾遇見過那已遠去的人。

　　我們總會在青春里遇見這樣的人，他們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最終因種種原因離開，和自己沒有一個明確的結局。

　　有時候我們也苛求一個結果，一個結局。

　　但是最終我們明白，結局怎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你來過，我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