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隨站在不遠處,一直深深望著她的難過,她的悲涼,她的心酸,默默聽著她似杜鵑的啼血哀鳴,他那原本固若城墻的鐵石心腸也不禁微微動容。
他知道,她悲的是百姓,悲的是這亂世。
但是,天下窮苦之人千千萬,憑他們的單薄之軀,幫不盡這全天下的人,他唯有獨善其身罷了。
不是他太過無情,無憐憫之心,只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他若有情他皆殤。
溫凌哭了很久,好像將所有的心酸和無力都哭盡了。她再次抬眼望向衣衫襤褸的人們,她真的不敢去想,他們已經多少餐沒有吃過飽飯了。
她將身上的錢袋全部拿了出來,將所有的銀錠傾數交到這些可憐人們手里。
段隨仿佛被她感染,也走了過來,將身上的銀子悉數拿了出來。
人們顫抖著接過銀子,不可置信地打著哆嗦,齊齊跪下把他們像活菩薩一樣地朝拜。
“謝謝恩人。”
“公子大恩?!?/p>
可是,這到底,只是杯水車薪。
溫凌很清楚,幫得了他們一時,幫不了他們一世。
心中的蒼涼和無力,仍是以千絲萬縷的糾葛纏繞在她的心頭,讓她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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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剛到并州,今晚應先去拜會一下高仕,再和他詳談募兵之事......”
“我不去見那種人!”段隨還未說完,溫凌已經氣鼓鼓地打斷,一想到今日高仕騎馬撒錢的場景,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段隨不慍不惱,似是猜到了溫凌會有如此反應,也并沒有進一步勸說,只淡淡道,“那你好好歇著,晚上我一個人去便是?!?/p>
溫凌頓了頓,有些擔憂道,“那高仕不像是好說話的人,你一個人去安全嗎?”
段隨薄唇輕揚,笑著看了溫凌一眼,那個淺淡的笑容就像一片輕然而過的白云,又像一縷悄無聲息的雅風,一如他云淡風輕的語調,“你覺得我最擅長什么?”
溫凌白了他一眼,而后安心地吐出了四個字,“明哲保身?!?/p>
段隨笑意更深,雖然這四個字在溫凌那里,算不上什么褒義詞,“那你還擔心,我可是一個怕死之人,所以絕不會輕易喪命。”
溫凌聳了聳肩,在他的自嘲下,也笑了起來。
風起云涌的亂世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追求,不是因為她與他的信仰不同,就一定要認定誰對誰錯。
段隨,沙場驍勇善戰,在進退間取舍;官場精明睿智,在浮沉中來往;這樣的稀世人才只要不與慕容沖為敵,她都愿意與他深交。
但,倘若有一天,他另投他人門下,她溫凌,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不是因為記恨他的背叛,而是因為忌憚他的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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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釀美酒貴中杯,佳人起舞宴上蕾。
顯貴之族的觥籌交錯,往往帶著奢靡之氣,會讓有些人反胃作嘔,但習以為常之人,自是醉在其中。
正如酒香不香,要看那人是愛酒懂酒之人,還是憎酒惡酒之人。
顯然,段隨是享受的。
美酒佳肴,金筷玉勺;伊人在懷,唇紅脂香。
醉,便醉了吧。
至少,在高仕眼里,他是這樣一個沉迷酒色的人,這就足夠了。
他只慶幸,溫凌今晚沒有來,算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想來,她是不會懂他逢場作戲的無奈。
“段將軍,覺得這酒如何?”高仕上坐主位,左擁右抱兩位佳人,舉杯問向段隨。
段隨將酒杯在鼻前晃了晃,又淺淺喝了一口,烈酒從他的舌尖慢慢流向喉嚨,刺激著味蕾,強勁的烈辣之氣后是一股淡淡的香甜。
“五年純釀,好酒?!?/p>
高仕滿意地笑了笑,贊道,“段將軍果真是懂酒之人?!?/p>
他又向段隨身旁的舞女使了眼色,身著薄紗的女子趕緊起身再為段隨斟酒,順勢將身子往他的懷里又靠了靠。
段隨并未排斥,反而長臂一展,將女子一攔入懷。
“高將軍如此盛情款待,段某也略備薄禮,還望將軍收下?!倍坞S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從門外抬了兩個大箱子進來。
箱子一開,一箱金銀珠寶,一箱珍奇古玩。
金光照亮了半壁墻,只聽舞女們的連連驚嘆聲。
這些金銀,他自是瞞著溫凌的,不然以她的性子,肯定全部捐贈濟貧了。
不是他不愿救濟窮人,只是錢,他向來要用在刀刃上。
沒有錢去鋪路打點,他們不止在并州辦不成事,就連關中,也更是站不穩腳跟。
不然高仕跟他有的沒的閑扯了這么久,卻一直未入募兵正題,就是在等著他的上貢。
看到這些珍寶,就連身為并州統領的高仕也不禁笑得瞇起了眼,“段將軍也太客氣了,你們奉王爺之命前來,高仕招待自是應該,怎么還能讓你備禮呢?!?/p>
說著如此言不由衷的場面話,只是那虛假的笑容已經暴露了他貪婪的內心。
而這些,段隨自是看在眼里的。
“段某一番心意,還請高將軍務必收下,他日仰仗將軍之時,還望將軍多多提攜?!倍坞S恭維道。
另可栽花多幾株,不愿留刺一根傷,多個朋友多條路,少個敵人少個阻。這個道理,段隨就把它完美地闡述并且實行了。
他的視野里,沒有所謂的首領,也沒有所謂的敵人,只要不侵犯他的利益,那都可以做朋友。
段隨的幾句話說得高仕心花怒放,他笑著擺手命人收下禮箱,望著那些奇珍異寶,他也忍不住嘆道,“久聞段氏富可敵國,如今一見,果不其然啊?!?/p>
“將軍謬贊了,我們段家已朝堂勢落,不比高大人深得安豐王信任,我們只存了些古董玩意兒,若將軍喜歡,他日我再命人送些來?!倍坞S的三言兩語就已經把高仕捧得飄飄然了,同是相仿的年紀,同是相等的官位,單論心機深沉,這高仕在段隨面前,不過是個毛頭少年,仗著父親的庇護,巧奪官位罷了。
段隨一提到安豐王,倒是提醒了高仕,他突然擺手屏退了舞女和手下,道,“我已經收到了你們要來募兵的消息,這壯丁都給你們備好了。”
段隨一愣,他沒想到高仕辦事竟如此效率,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帶著隱隱的不安。
“段將軍,這邊隨我來。”
段隨跟著高仕來到了并州府衙內的牢房,眼前的一幕深深驚到了段隨,那陰暗潮濕的幾十個囚室里關押著上千的壯丁,年紀小的不過十幾歲,年紀大的已過花甲,就連斷臂的青年也都不放過。他們手腳都戴著鐵鏈,一看就是被硬抓來的,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在今日的長街上他還見過。
這高仕,看樣子是把并州所有的男性都抓來了,只要還能走,統統都來充軍了。
他都沒有考慮過,這些人吃都比不飽,哪有力氣去打仗。
這只能是戰場上的炮灰,白白送死啊。
但高仕對自己似是很滿意,他指著這一眾壯丁,就像指著一群牲口,他以一個屠宰者的架勢居高臨下道,“王爺需要募兵招呼我一聲便是,又何須勞煩段將軍親自跑一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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