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進的時光和逆流的回憶

　　張明宇說，戀愛就像是水，若不去計較細微到家里面的自來水和法國依云水里那些肉眼難以看穿的分子組成，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的。對于離不開水的普羅大眾，有時真不該那么挑三揀四浪費資源。

　　他們五年后的久別重逢，是在光明路第101號的小巷子直走左拐第二個店。李子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臟兮兮的積雪，一蹦一跳的鉆進了這個陪伴自己整個中學時代的牛肉面館，一進門便看見了略微發福的老板大胖臉：“美女里面坐……李子，哎呦，這么久不見，小丫頭又去禍害誰了?！?/p>

　　“誰都沒禍害成，就又回來折騰你啦。哈哈，還是老板你最好了。”李子一邊笑瞇瞇地說著，一邊徑直走到了大鏡子旁的座位。李子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無敵開朗美少女，可是學生時代莫名其妙的總是形只影單，雖然自己身邊總有一群人嬉鬧，可似乎誰都不曾真正和自己走近過。所以整個中學歲月里，李子其實都是一個人到這個小店里度過自己短暫的，還常常被壓榨的午休時間。想到這里，李子照了照鏡子，看見鏡子里一個有點熟悉的面容，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李子快速搜尋了高中畢業后就沒好好用過的生銹的大腦，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名字給這個人物下一個定義。她疑惑地慢慢轉頭，發現那個人已熟視無睹地越過了其他的空座位，毫無征求地坐在了自己對面。李子看了看除了自己這張桌子完全空著的小店，再看看眼前這個笑意更濃的面孔，便非常確定，他們曾經認識。

　　“嗨，你好呀?！崩钭幽贸隽俗约喊祟w牙的招牌微笑，決定先聲奪人，以熱情地態度掩蓋自己的健忘。

　　“李自戀，你還得看著自己的臉下飯啊?！?/p>

　　男生說話的語調緩慢而拖沓，低沉的聲調就好像是鼓樓的鐘聲，瞬間敲醒了沉睡的記憶。

　　“張明宇？”那長久掩蓋在現實的混沌之中的李子的記憶被這聲音吵醒，昏昏沉沉中有些慍氣，在李子的腦中亂七八糟地扭著。

　　李子依稀記得，曾經單獨吃飯的自己，被和自己拼桌的另幾個同學嘲笑人緣差，所以便選擇這個靠鏡子的座位，看著自己吃飯?？上Р欢嗑茫鲆娏藖砻骛^吃飯的張明宇，從此她的奇葩事件邊傳遍了整個年級，也得美名曰李自戀。

　　十一月的周日下午A城，灰蒙蒙的天空哭喪著臉，如同過去自己得知第二天是周一卻還有一堆作業沒寫完時那悲壯的模樣。李子覺得自己離開這里實在太久了，久到那些曾經噩夢般不知何時是盡頭的日子已變成了一只用久的電燈泡，被扔在了無聊人生的某處。而偶爾冒出的記憶里的人，就好像是廢舊的燈泡在幽暗的角落里忽然閃爍的亮光，嚇人一跳。

　　“現在才想起來呀，”張明宇抽出一只筷子，無規律地轉著：“最近怎么樣?。俊?/p>

　　“就那樣，你呢？”李子也抽出了一雙筷子，認認真真地把它們掰成兩半“哎呀，還是歪了。”后面一句她小聲地自顧自地說著。

　　“我也還可以，”張明宇皺著眉頭看著那個形狀奇怪的筷子，又抽出了一雙：“我來吧。”

　　“啊，謝謝。”李子繼續著自己八顆牙的笑容，若有所思的看著男孩隨手便是均勻的筷子。

　　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才能。所以人要學會取長補短，互相幫助。

　　“怎么辦呀，我不能幫你偷練習題的答案了。”李子糾結了很久自己要不要很矯情的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和面前這位老同學感慨千秋，然而年少的回憶就像那忽然閃現的燈光，驚嚇之余便是滿腹的好奇，偏想要找到記憶藏匿的地方。

　　“那今天這頓，你請客。”張明宇露出了以前那種痞氣的壞笑。

　　“老板，張明宇來了，他說他想你了，還要你請客，好不好呀？”李子看見端著面的老板，毫不猶豫地說道。

　　“你就會騙我，”老板無奈的笑道，“美女你是誰啊？”

　　“老板……你還我那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你！”李子假裝生氣道。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條河流……咱們都五年沒見了請你對我刮目相看?！崩习迦夂艉舻哪樉拖駡A圓的牛肉面碗，裝著滿滿的和藹可親。

　　不知為什么聽到這話時李子竟看向了張明宇，看著面前輪廓愈加深邃的，卻不再看著那么弱不禁風的年輕男子，李子竟有些欣慰，也有一點點，難以察覺的，落寞。

　　而這個時候，張明宇也注視著李子，掛著一絲，復雜的，微笑。

　　中學時代的李子愛極了張愛玲，雖然她并沒有一一拜讀她的每部大作，然而她的書李子倒是大手筆的買了全套。她記得她曾讀過一段：可是對于年輕人，三年五載也可以是一生一世。雖然不過二十出頭的自己談不上風華已逝，然而十幾歲的無知無畏也漸漸在獨自漂泊的磨礪中一點點沖淡?，F在的她除了夢想還會考慮別的事情，比如金錢，婚姻還有家庭。她開始計劃那些更加切實并且似乎平淡無奇的事情，她甚至答應了父母安排的幾次相親。她偶爾覺得自己離自己越來越遠了。所以張明宇的出現才會讓她那么驚慌失措，卻又暗自竊喜。猛然清醒的回憶使她想起了那些曾今閃閃發光的歲月，而眼前陪自己走過那些無限遐想的人，也早已是光芒的一部分，成就了自己的青春。中學時代的張明宇是一個眼神直率而明亮，笑起來有些頑劣的男孩。他就是那個擁有萬千傳說的“同桌的你”。以至于同學們總覺得他們倆應該有些什么。

　　據說，他們從初一開始就是同桌了。剛開始他們總是吵架，張明宇還哭哭啼啼在老師辦公室大叫了半個小時要和李子換座位，后來李子知道了，不但沒有生氣，還安慰了張明宇并向老師道歉，因為自己與同學的事打擾了老師辦公。老師對李子大家贊賞，直接欽點她為紀律委員，老師說這樣正直的孩子才能以身作則，還當眾批評了某些心胸狹隘的同學。據說，正是因為李子的影響，張明宇痛改前非，奮發圖強地躋身為班里的前三并榮當了學習委員。可惜因為容貌平平，未能留下什么風流事跡。后來兩人都直升到高中部，并且張明宇主動要求和李子當同桌。有無數同學作證經常看到兩人成雙入對出入帥帥面館。高二時張明宇猛長突破180，加上不錯的成績，迅速籠絡一批小粉絲，然而他依然對李子不離不棄，所以他又成為了專一的代名詞……不過，不知道什么原因，成績相近的兩人卻選了完全不同的學校。據說是因為他們的愛情被家長阻隔了，也有人說是因為他們情比金堅距離不是問題……

　　但是，事實壓根不是大家的以為的那樣。

　　李子想到這里，不經笑了起來。如果一切真的是按大家以為的那樣，那么如今的相見，他么有該是端著怎樣的表情呢？

　　“想什么呢？”

　　“想，如果為我們真的是班對的話，現在該是啥狀態呢？”

　　“還能怎樣呢？”張明宇頓了頓：“那個時候，最多也只有喜歡了。但其實，喜歡一個人，不難?！?/p>

　　李子意味深長的看了張明宇一眼，覺得這個家伙一定是因為有豐富的感情史才會有這么滄桑的感悟。不過她似乎沒有八卦下去的心情。低頭看了一眼碗里的面，還熱乎乎冒著氣，點綴的香菜在精簡的白色裝修中透著靈動。李子專注著吃著碗里的面，若是被問到什么問題，也只是禮貌的笑笑作為回應。迅速，便露出碗底。

　　李子和張明宇相對無言的看了對方一眼，然后默契地同時起身穿好了大衣。李子走在前面主動地付了兩人的錢，沖張明宇笑笑，邊準備離去。

　　“李子，下次我請你吧?！?/p>

　　“好呀?！?/p>

　　“那下周這個時候再見，好么？”

　　李子點點頭，笑了笑。上了車她便忽然意識到，他們連聯系方式都沒有留，卻約好了下周的見面。他會不會來呢？李子覺得擅自懷疑他人的承諾不太好，可是為什么她總覺得，也許他不會來呀。

　　張明宇比李子后走，老板叫住他：“小明追人家小丫頭都多久了?！?/p>

　　“沒多久，才開始?！睆埫饔钏斓夭[起眼笑著。

　　張明宇看著A城陰沉的深灰色天空，就好像是舊房子里那塊脫了漆的墻裙，旁邊堆著厚厚的一摞參考書和一個籃球。那時覺得飛一般怎么學似乎都不夠的日子現在變得更快了。事業，夢想，現實，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好像是一味味草藥，需要反復調試，才能熬成最值得的那份苦。他那時喜歡看著同桌那一甩一甩的馬尾，就像門前矮矮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在陽光中閃著光。

　　張明宇開始想，下周她來了，他們會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