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并州
慕容泓早已攻下了并州,且派燕軍駐守,可是這里的情形,還是讓溫凌始料未及。
長街上不見商販,只有衣衫襤褸的老人和小孩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那骨瘦如柴的身形和如蠟黃一般的臉色,一看就是長期吃不飽穿不暖導致的。
除了多數的老人,還有一些失去胳膊或者臉上帶傷的青年人,他們倚著冰涼的墻壁,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但是溫凌在他們身上,卻看見了戰爭的殘酷和無情。
并州的風,也帶著一絲蕭瑟,刮過這一條被馬蹄和軍隊碾過的長街。
“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吧?”段隨悠然問道,他靜靜地望著這一切,不比溫凌的義憤填膺,他很淡
然,只要事不關己,他都滿不在乎。
“我從來都不認為,攻下一座城池,就能造福一方百姓。”
不遠處,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來,那幾十名侍從簇擁著最前面高頭大馬上的男子。他昂著頭,斜眼掃過那一群蜷縮在街道上的老弱婦孺,一臉輕蔑與不屑,而后他突然高揚起手,從懷中擲出一把碎銀。
一看見那從天而降的碎銀,那斜歪在地上的老人和小孩一下像突然被注射了興奮劑一樣,噌地都跳了起來,發瘋似的沖向那染著污泥與塵沙中的銀子。那銀子散落一地,每個都如小石子般細小,四下滾落,與塵埃融為一色。
那一雙雙如枯柴般消瘦的手在地上反復摸索,一雙壓過一雙,一雙臟過一雙,好幾名老人被撞倒在地,小孩在冰涼的石板街上打滾,場面帶著難言的心酸。
在這些達官顯貴眼里,窮人不過像是森林里的猴子一樣,只要你出得起錢,都可以任人戲耍。
而對于窮人而言,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什么尊嚴,什么骨氣,都可以拋之一炬。
你不向生活低頭,生活也會以它的千斤之勢,壓得你抬不起頭。
“太過分了!”溫凌憤憤道,她根本看不下去,提起劍就要去教訓那個高傲的少年。
卻被段隨一把拉住,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個是高蓋的長子高仕,是并州刺史,得罪不得的。”
“我們是奉命來募兵的,還能怕他不成。”溫凌不平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掙脫他的束縛,“你看并州都讓他弄成什么樣子了,難怪慕容岳要我們來募兵。”
在溫凌的掙扎下,段隨手中的力道并沒有減少,他堅持道,“溫凌,你的傷都還沒好,聽我一言,在并州不要惹事,為你我好......”
他頓了頓,而后深深道,“也,為中山王好。”
這句話卻說到了溫凌的心里,她的心莫名沉了一下,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做任何事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性而為。
行一步之前,須思百步。
鳳皇在關中都沒有站穩腳跟,她又怎么能去得罪大將的兒子?
就在溫凌掙扎與沉思的時候,高仕已經揚鞭打馬而去,望著那亂作一團的可憐人們,他只徒留一個戲虐的邪笑,就好像地獄的判官,拿著燒紅的鐵劍鞭笞著游魂野鬼。
溫凌狠狠攥著拳頭,那張丑陋的臉龐,她真是憎惡極了。
她眼中的對與錯,正與邪,為什么在很多時候,都是那么無奈。
亡,百姓苦;興,百姓仍苦。
她不禁遲疑,鳳皇與她,真的能還一個天下安定給這些可憐人嗎?
“溫凌。”見溫凌久久沒有說話,段隨忍不住晃了晃她。
她嘆了口氣,甩開段隨的手,往仍在蹲著撿錢的人群中走去。
一位老大爺頭發已經花白,看上去已年過古稀,那加速退步的視力,讓他行動緩慢,在地上摸找了很久,也沒有碰到一小粒碎銀。
那該安享晚年的歲數,那該好生歇息的身體,卻身著破爛的單衣,還不知是從哪個垃圾堆里揀出來的,他趴在寒氣刺骨的涼地上,凍得通紅的鼻子都快要貼到了地上。
溫凌不知道段隨看到此情此景,是作何感想,但她,心中卻深深一痛,那些心酸與無奈,是她今日所見,但卻是這些人每天都在經歷的。
她上前扶起老大爺,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交到老大爺的手里。
那干澀皸裂的手掌,就好像一把把磨壞了的鈍刀,快要將她的皮膚劃破,也快要將她的心劃破。
那烏黑斷裂的指甲,就好像一塊塊被煙熏壞了的刀片,割在她的眼睛里,也割在她的心上。
她不禁想象,那在無數個風雨日夜里摸索的蹣跚身影,那在無數個骯臟地面爬行的枯瘦手掌,居無所,西風烈。
溫凌的淚,一下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悲哀著這位大爺,更悲哀著這世間如他一樣的千萬可憐人。
老大爺顫抖地從溫凌手中接過銀子,在掌中反復摸了摸,然后不可置信地將銀子送到嘴巴里,用那僅剩的幾顆牙咬了咬。
而后,他更加顫抖了。
“是,是銀子?!”他驚訝著驚喜著驚叫道。
溫凌的心一下就垮了,有太多奔涌的情緒在胸腔中翻江倒海,最后化作決堤的淚水,滴在冰冷的長街上。
任你攻城奪寨,任你馬踏四方,卻仍然給不了這些百姓最基本的溫飽。
她,怎能不悲涼?
其他的人們聽到老人這一聲叫喚,全部蜂擁圍了過來,他們眼巴巴地望著老大爺手中的銀錠,又望了望溫凌,垂下的手都有微張的趨勢。
他們老人小孩還有斷臂受傷的人,總共也約過百人,里三層外三層將溫凌和老大爺團團圍住。溫凌今日雖做男裝打扮,但身形總是纖弱,若他們全部上來硬搶,溫凌也毫無辦法。
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搶溫凌。
溫凌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錦服,頓時就明白了,她這一身雖算不上華貴,但一看也是官宦人家子弟。
他們又怎么敢,隨意作為呢?
只是他們眼中的渴望,是那樣沉重。
一想到這,溫凌的淚更加不受控制,隨著她深長的嘆氣聲,嘩嘩而下。
老大爺雖然視線模糊,但多少聽出了溫凌的哭泣聲,他顫抖著又將銀子遞了回來,“要是你家有急用,就先拿回去用吧。”
他以為,她的難過,是舍不得銀子。
溫凌將銀子重新塞到老大爺手里,哭得更加洶涌。
從小到大,她以為她看盡了世間百態,在權貴之間斡旋,步步為營,從守護溫家到守護鳳皇,她以為,只要她陪他征戰四方,復興燕國,天下就能太平安定,百姓就能安居樂業。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起兵了,并州已經是大燕的領土了,可是這里的百姓,仍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仍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他們看到了天下,卻沒有看到百姓。
她再也忍不住,在并州長街上,放聲大哭。
人們百思不解地望著那哭成淚人的少爺,富貴人家,不愁吃穿,還能有什么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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