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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尋  文/楊知寒

第一章    月迷

  客人散后,伴娘替她卸了妝,燭臺洋燈都拿出去,只剩下床邊大梳妝臺上的一對花燭還悠然地明亮著。房間里只剩下沈清尋同袁敢兩人,顫抖著的燭光映在窗上,幽暗地,而又寂靜地悄然無語。她坐在床邊心中空蕩蕩,連恐懼也沒有。

  袁敢在桌上拿了支香煙,擦根火柴把它點著了,吸了兩口,轉念又放下。外面夜寂寂地,沒有人敢來鬧他的洞房,因杭州不是袁敢的駐地,只因婚事急促才草草在他下榻的飯店里舉行了儀式,便也沒什么親熟的人與他連夜把盞。他似乎也希望能保持一副清醒的頭腦面對她——他做了小人得來的新嫁娘,此刻完全屬于自己了。

  他慢慢踱到她身前來,梳妝臺上的鏡子里映出他欣長的身型,她的視線只能及到袁敢胸口。

  他伸出手來,沈清尋閉上眼,赴死般等待著他的狂暴。袁敢遲疑片刻,只是鄭重地擁住她。

  他輕聲而不大自然地說道:“從今天起,我這條命是你的。”

  她不做聲,頭溫順地停靠他懷里,任憑他講。

  袁敢放開她,坐到她身邊去,見清尋還沒有躲閃的意思。他繃緊了面孔,以開槍**敵人的堅決指揮自己的手指解開她的衣領。她沒有反抗,他的手指卻抖了一下。

  這時候她突然開口,慢條斯理地好像對自己講,身旁的男人卻諦聽地無比認真:

  “婚后,我萬般依你。只有一件事,你須依我。”

  “你講。”

  “我要住在上海。那里有沈公館,有我的家人們。我要住得離他們近一些。”

  他點了頭,這樣既方便更合道理。他自己的公館也在上海,大家本就是一地的。更何況,眼下他樂意成全她一切心愿。袁敢點頭后,沈清尋睫毛微動,投以他感激的一瞥。這是他在她處從未得到過的,于是他加速手指在她衣領上的動作。。。。

  梳妝臺的鏡子里映出沈清尋美艷的面容,兩顴通紅的,像是疲勞過度,虛火上升的樣子,也像酒醉。兩眼呆滯而又幽幽有話講,只是這些話無人說罷了。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像沉入黑夜一般睡過去,倒在他懷中。

  轉眼,距沈清尋離開上海的時候已有四個年頭過去了。

  上海灘頭還是一樣龍蛇混雜,黃埔江的水還是滌蕩不清的渾濁奔流。所不同的只是袁公館不似沈公館的陰霾氣度。袁公館的廳堂里每逢周日,總是男女賓客熙來攘往,談笑風生。張太太羨慕李太太的首飾,李太太羨慕王太太的汽車,王太太羨慕袁太太的丈夫——那個在袁太太沈清尋心目中不甚掛懷的名字。但客人們羨慕這一對夫妻,沈清尋也樂于維持一個她們希望中的美滿樣子。而袁敢以為,這是他帶給她真正快活無憂的歲月。

  成為旅長夫人的沈清尋像一只活在屏風上的鳥兒,鮮艷得難以褪色,只是連魂魄也被禁錮了。可這心牢畢竟是她自己做給自己的,她日日做著所有貴婦人參與的活動,人家看戲她去,人家郊游她也來,人家打麻將三缺一找她更從不推拒。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在活著,也像是在活得好,可僅僅是像。

  袁敢夜里擁抱她睡眠的時候,她便常常想,想自己前半生的事,想自己是不是還活著。袁公館沒有一絲一毫過去的陰影,這里是個由她做主的新天地了,可在心中仍根深蒂固著另一個公館,那里鬼影幢幢。

  她于是很少自己出門去,像是唯恐身體不受控制,向司機說了另一個不該去的地名。可她當初要袁敢答應自己回來,不為了相見,又為了什么?僅僅是想離過去的自己近一點,還是想離過去那段歲月近一點?

  那時,他和她都還沒有變。都還沒到今日的地步。

  她的確不知道沈懷遜任何消息,盡管她已度過恐怕讀報看新聞的時期。后來當她敢于在新聞上搜索他名字的時候,才發覺邊邊角角都沒有他,哪怕是在他過去名聲大噪的商報上。每尋一次,一次不得,她就恨自己無能多一分。漸漸地,她預感到沈懷遜已經不在這世界了。

  這樣好。這樣她不必再幻想什么,她更恨自己還有所幻想。

  現在,這袁公館晚間的宴會上,客人們愉快的談笑、吃喝,四下走動,各自結伴跳舞。袁敢站在皮沙發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同僚們說著牢騷話,戰事總是僵持,讓他一個戰壕里廝殺出來的泥腿子雙腿都要閑出了毛病。可他心里也有些喜歡這種他過去鄙厭的日子——正是為了能和清尋扮演一對人人艷羨中的夫妻。他啜飲一口杯中紅酒,看著她在雙雙對對的旋轉中格外明亮迷人的笑容。沒有人能輕易將自己的目光從這樣的笑容上轉移開去,她曼妙的身姿天使的面龐無疑是整個宴會中最閃閃發光的一個,一曲剛完,又被另一個男士接著去。袁敢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因為想著這個女人是他的,是自己費了大周折搶到手里的,他值得這份羨慕。

  “她真美。恭喜您,袁長官。”

  一個帶著金邊眼鏡的年輕人坐在袁敢身旁的沙發上,似乎已和他一樣凝神看了好半天。那人站起身,手中酒杯與袁敢的輕輕相碰:

  “在下柯白塵,申報的記者。記得在之江大學的文藝匯演上,與您有過一面之緣。”

  袁敢漠然看看他,一時想不起這個人,只說:

  “那是內人的同學了?恕袁某記性不佳。”

  “我只是一個小角色,哪里能勞您記住呢。尊夫人當時在杭州主演田漢先生的戲劇,名躁杭城,看過的無人能忘懷其風采。”

  “是嗎?一群學生排演的新戲罷了,她倒出了風頭。”

  袁敢嘴上如此說,心里仍然是得意。音樂暫停,沈清尋從舞伴身邊轉入幾個名流群中,落落大方與其周旋。見袁敢這面示意自己,便抽身過來。

  她從下人的托盤上取了一杯紅酒,嘴巴抿了抿,似乎興趣盎然地準備招呼丈夫又一次介紹給她的客人。直到柯白塵恭敬地給她施了個禮,一抬頭她才從那一向沉郁的目光中辨認出老朋友。

  “這是申報的柯先生,說是你的同學。你們認識嗎?”袁敢一手搭在妻子肩頭,一手體諒地取走她手中的酒杯,“我看你今晚喝了有五杯了。”

  她對丈夫敷衍地笑笑,同樣敷衍地朝柯白塵點點頭:

  “是的,過去的老同學。”

  “既然記得我是老同學,”柯白塵朝袁敢望一眼,仍是極盡謙卑的口氣:“可否允許袁長官給我一個機會,同太太共舞一曲?”

  袁敢有一絲不高興,為著清尋今晚上表現得過分出挑了。他希望她收斂些,可又知道她畢竟沒什么不得體的地方。因而他刻意板著面孔從她身邊走過去:

  “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有點頭疼了,回臥室休息。一會兒客人們走的時候,你同他們解釋下。”

  袁敢走后,柯白塵轉動著眸子向沈清尋臉上掃了個遍。她漸漸地有膽量抬頭承接他這番審視。

  “是不是只要有男人請你跳舞,你的丈夫就要頭疼?”他半笑不笑著看她,一只手做出邀請的姿勢。沈清尋沒則聲,只是將自己的手搭在他手心里,由他攥緊了。

  他們在宴會尾聲的一曲中搖曳著步子。沈清尋看著他,看出了不過一年的變幻,而身邊所有的物是人非。她心里猜測白塵現在的樣子似乎已在上海立住腳,他和霽云的生活應當是很美滿的了。

  柯白塵還是那樣一副罹清消瘦的面孔,只是眼鏡鍍上了金邊。他的眼神也和過去一樣沒有變,清尋喜歡他這樣長久地望著自己無言,就好像自己還能回到在之江讀書在九溪十八澗同他們飲茶談詩的年紀。可她也害怕白塵這樣望,因為她知道,自己與過去唯一相同的恐怕只有這張臉,這個名字了。

  他在她富麗堂皇的家里擁住她旋轉,旋轉中他們都成為另外一個人,那年西湖橋頭的兩個年輕人。

  “他還是娶了你。”

  “不好嗎。”她蒼白地笑。

  “你說呢。后來我到了上海,再后來他帶著你也來了上海——我接到采訪袁敢的任務,后知后覺他娶了你。。。”

  “我的一生已是這個樣子,就別再說了。講講你和霽云,我很關心你們的事。”

  柯白塵唇邊涌上一個嘲弄的笑,抬眼望著沈清尋,說:

  “我們?小老百姓的日子沒什么精彩的。沒有舞會,紅酒,更沒有偌大一個公館來呼朋喚友。”

  沈清尋黯淡地低下頭去,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好:

  “我知道你們瞧不起我的生活。”

  他知道失言,知道不該把用在報紙評論上的刻薄勁兒拿來對付她。清尋并沒有什么錯,只是遇人不淑。他將手掌里她纖弱的手指溫柔地包裹住:

  “瞧我,多不會講話。一般的軍官太太早要下逐客令了,你卻還允許我握著你的手,在你耳邊繼續講些話。。。”

  “在我心里,當年同窗的情誼從未改變過。”

  “因為你還是那個清尋。不管你施了多少脂粉,穿著多么奢華的衣服,在我心里,你都始終是那個純潔如朗月般的女子。”

  他深沉地注視著她。她的長發已經燙卷出波浪的模樣,配著妝容精致的臉,曲線動人的身子裹在上乘的旗袍料子里,滿眼柔光,眼底下藏著一個迷途人兒的可憐可愛。

  柯白塵忘情地吻了手掌里她錦緞般光潔的手背。

  “你回去吧,白塵。以后同霽云好好生活,這里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她平靜下心情,把這感懷于舊日情愫中的男子撇在身后,自去招呼其他客人離席了。柯白塵呆立在廳堂中央,像一個突然被人打醒的醉鬼,怔怔然發現沈清尋的變化。她不僅已知道如何拒絕,更已有狠心拒絕,她不會像當年一樣再同自己說一句溫情的話,流一滴同情的淚。她的所有言行都配得上她的身份,沈清尋沒有破綻。

  音樂終于無聲,賓客們終于都散了。柯白塵也在茫然若失中往自家路上回去,離開這個他‘不該來的地方’。沈清尋則拖著自己疲憊的身體走上樓梯,回到臥室里。

  袁敢閉著眼睛,衣服也沒脫躺在床上。她走過去替他脫下外套和襯衣,他任她伺候,板著的臉孔一點表情也沒有。他生氣妻子回來的這么晚,連自己說頭痛了要休息都沒有關心的意思。

  替袁敢整理好衣服,他仍閉著眼睛等她有所解釋。可沈清尋只是默默地立了一會兒,就走進盥洗室的門里。

  回到臥房里,袁敢已經自己換好了睡衣,斜靠在床上。

  “今天晚上,你興致很好。”他說。

  “是客人多了點。”

  “那下次就不要請這么多的客人。你知道我本來就不喜歡家里像個夜總會。”

  “不是我要請,而是上次去了李部長家里的宴會,他太太說家里頭地方小,裝修又老氣,不如我們這里新鮮寬敞,于是才定下來。我不好回絕。。。”

  “我看你倒是心里喜歡的很。婚前我怎么沒發現你有交際的天才?還以為自己娶了個舊式小姐,清高的只可仰望。哪想到你入了舞場里,是什么人都可賞光陪得。”

  她默默不響,脫了拖鞋掀開被子睡在自己枕頭上。

  “你說話。”他生悶氣。

  她還是不則聲。袁敢靠著床頭吸了根煙,刻意把煙霧散在她枕頭上方,沈清尋吸了直咳嗽。

  袁敢看見她面孔憋得通紅,一陣咳喘的樣子一時又愧疚。他連忙遞了桌上一杯水過去,邊伸手在她背上小心的拍撫。

  她咳出眼淚,咳嗽漸漸地平息了,眼睛里的淚水卻豆大一般地顆顆滾圓,滑下她雙頰。他猛力地把她按在懷里,她低低地嗚咽起來,明白自己哭著什么,可袁敢不能懂。

  半晌,他低聲說自己不好。袁敢總要在一場宴會后發些脾氣,清尋忍受這些并不覺得什么。只是這一夜她被他擁在懷里睡下,眼睛直對著窗外一鉤新月,彎彎的周圍模糊了好幾重,是她罕見的又哭了起來。

  她不再是任何人心中的朗月,卻品嘗了嫦娥應悔的心情。

  “尋。。。尋。。。清尋。。。”

  她抹干眼淚回身就他,袁敢已睡著了,喃喃口中的是發自夢里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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