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另有玄機(jī)

　　蕭楚寒慢慢推開房門，悄悄走近那黑影，左手手掌間慢慢化生出一只冰針。就在這時，蕭楚寒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這是梅花點醇的味道。他對這味道再熟悉不過了，丫鬟香兒常常煮給他喝。

蕭楚寒立刻收手，取來桌上的油燈靠近黑影，果然是香兒。

　　只見她身穿白色夾襖，雙臂疊在桌上，腦袋朝一側(cè)搭在胳膊上睡著了。晃動的燈光照在她粉嫩的臉頰，一張紅潤的嘴唇嵌在柔美的鼻頭下，幾縷深褐色的頭發(fā)垂在臉上，伴著略顯昏暗的燈光靈動非常。

　　此時的蕭楚寒呆呆地站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可人的香兒。人生總是會遇到幾次這樣的瞬間，就好像第一次觸碰陽光般溫暖。蕭楚寒在此刻忘掉了今天遭遇的種種，享受著這純潔美好。

　　然而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香兒的腦袋在胳膊上蹭了蹭，慢慢直起身。“少爺，你回來啦。”香兒端起桌上的青瓷小碗站起來充滿期待地說道，“快嘗嘗。”蕭楚寒收起尷尬的神態(tài)，匆忙放下手里的油燈，接過面前的小碗。就在這一刻，他碰到了香兒的手，突然放下小碗，一邊解下身上的紫袍一邊著急說：“手怎么那么冰，快把這個披上。”香兒連忙退后道：“少爺，這可使不得。”沒等她說完，蕭楚寒搶先一步把紫袍披在她身上。香兒低著頭，臉色通紅，半天發(fā)出一個細(xì)小的聲音：“少……少爺。”

　　兩人就這樣靜止了，耳邊傳來窗外風(fēng)吹樹枝的聲響。蕭楚寒不知道怎么跳出眼下的尷尬局面，卻又有一種淡淡的說不出來的喜悅感。香兒則低著頭，微微握住拳頭放在胸前。只聽“砰”得一聲，房門被風(fēng)吹開，蕭楚寒猛然回頭。就在這一個空當(dāng)，香兒健步奔出。與其說“奔”，倒不如說是飛出去的。蕭楚寒轉(zhuǎn)頭看時，香兒已不見蹤影。

　　另一邊，梅子劍返回住所，那是城南貢院附近的一座普通民宅。房間內(nèi)的設(shè)施十分簡陋，唯獨擺滿了各種樂器——廣陵琴、姑蘇笛、古越箏、洛陽簫皆是應(yīng)有盡有。梅子劍取下斗笠掛在墻上，無意間看到自己鞋底的黃泥，心中頓覺不妙。他深知毛驤的厲害，當(dāng)即起身伏在桌邊修書一封，并綁在信鴿腿上將其放出。“難道我也將離開這里了？。”梅子劍心中想道。

　　這時，隨著一陣輕快地腳步聲，進(jìn)來一個身穿黑色短衣的蒙面人。

　　“回來了。”梅子劍道。

　　“他們已經(jīng)渡江，此刻應(yīng)該快到揚州了。”這蒙面人竟是年輕女子的聲音。她摘下蒙面，看上去大概十七八歲的模樣，俊俏的臉上透出一種迷人的冷艷。她叫梅若嫣，梅子劍的妹妹。

　　“哥哥，為什么趙大人會牽扯進(jìn)胡惟庸案，難道他也會謀反？皇上會信嗎？”梅若嫣問道。

　　“皇上信不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趙大人一向忠心耿耿。來的路上沒人發(fā)現(xiàn)吧？”梅子劍關(guān)心地說道。

　　“放心吧，沒人發(fā)現(xiàn)。”梅若嫣解下披風(fēng)，“到底是誰陷害趙大人和沈大人，會不會是那個蕭楚寒？”

　　“我看不像，不過眼下形勢緊張，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另外，沈大人已經(jīng)死了。”梅子劍壓低聲音，顯然不想讓梅若嫣知道這個消息但又不得不讓她知道。

　　“什么？！沈大人他……現(xiàn)在人人自危，你我兄妹二人恐怕也不能在這天子腳下安身了！”梅若嫣克制住憤懣之情，順口說出了梅子劍同樣的擔(dān)憂。二人站立在窗前，看著桌上暗淡的燈光，陷入沉思。

　　轉(zhuǎn)眼過了數(shù)日，又是一場暴雪。在城北的長江之上，一只輕舟正徐徐向西而行。兩岸并無高山，隔著飛雪之下的稀疏松林看去，散落著幾戶人家。

　　不一會兒，輕舟近岸，有三人先后從葦蓬里走出。最前面的少年，步履輕盈，兩步便跨到岸上，頭戴束髻冠兒，身著青色長衣，上披黑色棉袍，腰間一把金燦燦的佩刀露出刀柄。身后一個棗紅色夾襖，另一個青灰色長袍并米黃色氈笠兒，一前一后地也上岸了。那少年正是蕭楚寒，身后的兩人分別是孫成和湯之信。自從蕭楚寒接任北鎮(zhèn)撫司，湯之信等人便受蕭楚寒差遣，唯有徐宓不知去向。

　　“今日也算是忙里偷閑，在城里待著實在煩悶。孫成，你說的那個地方還有多遠(yuǎn)啊？”蕭楚寒抖了抖身上的雪。

　　“不遠(yuǎn)了，少爺，保準(zhǔn)你喜歡吶。”孫成的口氣一直這樣，即便有外人在場，他和蕭楚寒也還像兄弟一般。

　　“湯大哥，平時公務(wù)繁忙，這次剛好散散心，等會兒你可要多喝幾杯。”蕭楚寒笑道。

　　“一定，一定，蕭大人還是叫我之信吧，‘大哥’二字可不敢當(dāng)。”湯之信拱手道。

　　“今日并非公事，沒有什么蕭大人、湯大人，更沒有什么皇上、大臣，我叫你湯大哥，你叫我蕭老弟便是。咱們?nèi)齻€都以兄弟相稱最好。”蕭楚寒拍著湯之信的胳膊說。

　　“這……屬下遵命。蕭……蕭老弟。”

　　“哈哈，小弟在。”

　　離開了那座牢籠，蕭楚寒才回歸真正的自己，回歸江湖上的“浪子”。

　　三人沿著鄉(xiāng)間小路前行。蕭楚寒看著眼前的茫茫雪景，隨手折下一根松枝，自言自語道：“登車宿遷北，萬頃鋪瓊田。墨云淇水光，上下玻璃天。”

　　湯之信不緊不慢地接道：“六花時時飄，集我車上氈。左右拍手笑，翁似日鶴仙。”

　　“失卻翁白髯，頓覺翁少年。”二人一齊吟出最后兩句。

　　“只知道應(yīng)該是一首詩，從來沒聽過。什么‘天’呀‘車’呀的，就聽清了一句‘左右拍手笑’。”孫成抬頭道，“湯大哥也會這首詩啊。”

　　“我也是碰巧讀過，好像是宋代的一首詩吧。”湯之信還是不緊不慢的語氣。

　　“哪像你，讀書的時候不專心，估計現(xiàn)在連李白的詩也說不上三首吧。”蕭楚寒調(diào)侃道。

　　孫成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嘖嘖嘖，大少爺這么看不起人吶，李白的詩我何止會三首，什么日照香爐生紫煙，嗯……還有……還有……床前明月光！”

　　“噗——”蕭楚寒忍不住大笑，把面前飛落的雪花都吹散了。湯之信也笑了，不過依然還是“不緊不慢”的。

　　孫成漲著臉說道：“就快到了，省點力氣喝酒吧。”說罷悶頭前行。

　　就這樣一路邊賞美景邊嬉笑打鬧著，三人不知不覺就走出了村落。然而四處皆是曠野，并無喝酒去處，孫成知道另外兩人定會心生疑惑，卻也不解釋，依舊沿著小路前行。蕭楚寒也不知道孫成搞的什么鬼，正待發(fā)問，忽然看到前方一棵大槐樹聳立在道旁，樹后隱約可見一座茅屋。

　　此時的雪越下越大，茅屋里靠在火爐邊坐著一位白發(fā)老者，正透過窗戶看著漸漸走近的那團(tuán)人影。

　　不一會兒，三人行至茅屋門口。這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茅屋，甚至是過于簡陋了，別說是喝酒的客人，就連酒器也看不到一件。

　　蕭楚寒拱手行禮，向那坐著的老者問道：“老先生，這里可是酒肆？”

　　老者并不答話，只是朝孫成微微一笑，低聲說出一句：“且隨我來。”

　　“請吧。”孫成一臉得意，好像是把兩個乞丐領(lǐng)進(jìn)了皇宮一般的“傲慢”。蕭楚寒拉住孫成小聲問道：“這地方很是怪異，靠不靠譜啊？”孫成笑道：“少爺、湯大人，快快請吧。”就這樣，孫成在前，蕭、湯在后，跟著那位奇怪的老者走進(jìn)后院。

　　這茅屋從外面看上去實在不大，可當(dāng)蕭楚寒走到后院，發(fā)現(xiàn)這座茅屋竟然連著山腳而建，后院其實是沿著山坡上行的石板路。當(dāng)他們走進(jìn)后院的竹樓，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蕭楚寒心中想道：“這味道很熟悉，一時竟想不來。”還沒等他細(xì)想，只見那位老者取來桌上的水杯放在墻壁上的方形磚槽內(nèi)。墻壁轉(zhuǎn)動了！

　　老者取下水杯轉(zhuǎn)過頭，又是微微一笑：“隨我來。”三人隨他進(jìn)入墻壁后面的暗閣。這是一條略顯狹窄的通道，一邊靠著山體，一邊是房屋的墻壁。奇怪的是，透過山體上的火把能夠看到墻壁上刻著的一幅幅彩畫。蕭楚寒留心看著，畫中多是彈琴弄簫的伶人和舞袖翩翩的女子，唯獨有一幅畫里是身穿戰(zhàn)甲的兵將以及成群結(jié)隊的百姓，透出一種恐怖的凄慘景象——百姓個個面帶苦相，滿地盡是尸骨，手持寬刀的兵將面露兇狠，似乎是在驅(qū)趕這些百姓。蕭楚寒不明白為什么要在墻壁上畫這些，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不過今日是來尋酒喝的，蕭楚寒并未太過在意這個。

　　很快，四人走到通道盡頭，耳邊隱約傳來流水的聲音。蕭楚寒不禁自語道：“沒想到這小小茅屋背后竟有如此洞天，妙哉，妙哉！”正在此時，白發(fā)老者從袖中抽出一株粉白色的花枝，然后輕輕摘下一片花瓣丟在手里的那杯水中，只聽“嘩——”得一聲悶響，不知從哪里飛出一群蝙蝠從四人頭頂掠過，蕭、湯二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山壁上竟打開一條豎直的“門”！

　　一陣強(qiáng)光射過來，三人立刻用手遮住眼睛。等把手放開，那老者居然不見了。眼前是一只小船停泊在清澈的溪流上，一個頭戴斗笠、艄公模樣的男子站在船上笑臉相迎：“在下等候多時，三位請上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