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袁敢

　　熱，秋老虎的熱度燃起來一點不亞于酷夏的折磨。逼人的熱浪不管在日頭底下還是在深宅大院的閨閣中都一樣焦灼著人的意志，在沈敏之這里尤為熾烈，或許是因為愛情的火焰也熊熊燃燒在她心頭。她將懷遜打來的電報輕輕用指尖壓得平穩，紅蔻丹的指甲火辣辣地滑過他寫來的每個字頭上：他將歸來！他將歸來！沈敏之疊好電報，長長地呼吸了一口郁熱的空氣，一雙杏眼迷惑似地望向四周。她知道這有一點危險，也許正是老天爺的捉弄，讓她一直找不到如意郎君，只為等待一個后生晚輩。。。禁忌！這是禁忌！他是懷遜??！這幾年懷遜陪伴她，逐漸成人，逐漸迷人，她也迷惑地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歡侄兒的陪伴，還是喜歡侄兒這個人。。。。。。

　　她分不清楚了。傍晚，懷遜的車子開回沈公館，林伯在樓下通報說大少爺回來了。沈敏之等在自己房間里，她一晚上沒有下樓去，盡管她知道母親和姐姐都一早聚在樓下廳堂里談天，為著等候他。也聽到門外下人們一個個從樓梯上來回忙碌行走的聲音：似乎這個陰氣過重的家庭只因一點陽氣的注入才能夠活過來似的。懷遜就是這家里所有女人的魂魄、信仰、太陽。他回來了，落落大方彬彬有禮地叫一聲祖母，母親。沈敏之想著，他就快想到自己，繼而發現自己不在，一番寒暄后，他準要單獨來她房間探望。

　　她豎著耳朵聽，想聽到從懷遜嘴里說出的一切信息，哪怕不真切。可即便她聽得全了，待他上樓來，敏之還是要從頭“盤問”一回的。沈敏之躺在厚重的鴨絨被子里，故意披散一頭長發，半露著渾圓的胳膊，復習著電影鏡頭里楚楚可憐的女主角模樣，只恨自己眼睛里暈不出一層淚霧。她努力去想自己多麼多麼思念，苦熬這些年多麼紅顏命薄，可這些都沒成效。她只有想起自己已經三十二歲這件事情才會流淚，百試不爽。盡管她對于外界所有男子公布的年齡都是二十六歲——沒人信？沒人敢戳穿。

　　“嗚。。。呃。。。嗚嗚。。。我命苦。。。?！鄙蛎糁宦暩哌^一聲地催促那個過了一個鐘頭還沒想起她的侄兒。她的淚水一顆比一顆流得緩慢，他再不來就見不到了。

　　他的步子果真篤篤地踏上樓來。“小姑姑？”懷遜輕推開敏之半掩的房門，“怎么哭起來了？”

　　“唔。。?！彼齺硪粋€大翻身，像賭氣的少女般讓他只瞧見自己的背影，卻沒有下逐客令的意思，而是要對方再關切地問問看。

　　沈敏之側臥在床上的背影當真有幾分凄楚的姿色。沈懷遜有些癡迷那背影，為著相似比例的骨干和濃墨般長發。姑姑和侄女總是有一些相似的，沈敏之的背影讓他想念起杭州的小孤女。

　　清尋在等他?，F在她孤身一人，天地間再無親眷了。而自己卻多年來一直霸占屬于她的姓氏和家庭。。。沈懷遜眼底忽然涌現一抹哀郁。

　　沈敏之在沉默的氣氛里兀自轉回了頭，瞧見了懷遜那雙讓人心疼的眼神兒。她猛然從床上坐起來，狂喜地想求證，狂喜地向他靠近。。。性格深處多年養就的自矜還讓她欲擒故縱般一笑：

　　“瞧你。我沒什么的，怎么就招你難過了。”

　　她讓自己緩緩沉陷入鴨毛被柔軟的海洋里，慵懶地口氣道：

　　“你。。。去了這么些天，準是把江南的好姑娘都看了個遍吧？我的小少爺？心里。。。就沒有一點。。。惦記小姑姑？還是。。。你忘了我待你的好處了。。。丟了良心。。?！彼凉u漸覺得不該說下去了，這些話都是周旋外面的男人的，怎么用到懷遜身上去。

　　沈懷遜有不自在的感覺，但走不脫，也回應不了。小姑姑好像看出了他的焦灼，走下床披了件得體的多的外衣，蓋住她兩只白亮的晃人的膀子，踩著拖鞋走到門前，把房門關嚴了。

　　“怎么這么不開竅！”她喘息著在心里罵。

　　她終于來到他面前，好好端詳走了這么些天的懷遜。怪俊的，真的怪俊的，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是爹媽給的好相貌，還是我們沈家水土好，滋養地一個外姓人也風度翩翩，貴氣逼人？沈敏之一只手摩挲上他臉孔，牢牢把握這個在她股掌中成長起的玉人兒。就是的，你是個外姓人，骨血里就和我沒有關系，也許咱們命中就是夫妻，不過是造化。。。造化弄人。。才做了姑侄。。。她撫摸他眉眼正入迷，懷遜卻從她異樣的眼神里嗅出危險，沒猶豫閃身從她身邊過去了。

　　“小姑姑?！?/p>

　　他什么都沒再說，只猛然叫她一聲。沈敏之才魂魄回身般站住了腳，眼中一絲怨懟：

　　“我知道在你心里已和我遠了。小姑姑？是，我是你的小姑姑，這一輩子。。。我管得住你！”

　　三天之期很快就會到?；厣蚣业诙烨逶?，沈懷遜就去了公司和交易所跑關系。中午回到家里，只覺得眼前漆黑，好像袁敢承諾放人的那個數字已不成為一個數字，而成為架在他沈懷遜脖子上一把鋼刀。

　　他不怕它落下來，只怕自己無能為力。他沒有想到除了表面的權勢和威風，祖母對自己私下的戒心竟會達到這樣的程度：他可以憑本人身份從銀行中支取的數目是太有限了！萬難之下，他想回來同母親商議，他想過下跪，想過坦白，想過一己承擔**的罪名：這罪名讓他想起來就發暈，可他愛清尋是事實，是任誰都不能也不可更改的真相！這愛是罪，他沈懷遜扛；這愛是刑，他沈懷遜受！

　　誰讓他已經平白享用了十年的少爺福氣。那些不屬于他的，既不屬于，又做什么爭取去保存呢？倒不如全部舍棄用來保存她——想到這里，他有些坦然，去母親房門口的路也就不再難走，他想到當年要做少爺是為了她，而今不做少爺也為了一個她。

　　這是宿命？應該的。

　　沈豫之近年來燒香禮佛，深居簡出，比之年近七旬的沈老太，她活得更為遲暮枯槁。今生夫妻之愛已經遠離，為人生母的甜蜜也早被那年親女夭折的慘劇消解。好在膝下還有養子懷遜。他是她蒼白人生唯一一點亮色，唯一一點還敢去回味其中快樂的寄托。她每日如常為夭折的女兒念誦超度經文，低低絮語，不教人知。

　　“母親。”

　　他進來了，攙扶豫之從佛龕前站起來，隨母親之后也添一柱清香，為他心上的人祝禱。

　　豫之坐在窗邊的座椅上，懷遜萬分虔誠的相貌讓她不安。

　　“孩子，出什么事了嗎？”

　　“母親，您幫幫我。”

　　“我從沒見你這樣子開口過。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公司上的生意母親不懂，你該去問祖母她。。?！?/p>

　　“祖母不會幫我這件事?！?/p>

　　沈豫之有所警惕了。她沉吟道：“你的私事？”

　　“是。。。我的私事。可您知道，在這家中，我是沒有什么私事可言的。我的一切，都憑祖母和母親做主?！?/p>

　　“你看上了什么人？”

　　“您認識的人。她現在陷于水火，我不能不救?！?/p>

　　豫之不答話，心想：有麻煩的一定是貧苦戶。沈家怎么還能娶一個貧苦戶進來？她弟弟的悲劇還不是那個陳菀和鬧得?，F在懷遜也要步此后塵，尋一個門不當戶不對嗎？

　　見母親不說話，沈懷遜知道事情說到此處已經沒有回頭之路。他端端正正地給沈豫之跪下來，任憑母親勸阻他也不聽。他按著母親一雙手，繃著的一張臉孔直面著他的養母，表示他此心堅決，不可更改。沈豫之在心里嘆息，唉，又是自由戀愛，又是這一副發了瘋的樣子！如果不是貧苦戶沒人教養的女孩子，那個會要挾男方做出這樣的行為來脅求他母親？她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

　　“懷遜需要一筆錢來救她。母親，我會還給您，我會很快還上。。。”

　　“不要說了?！?/p>

　　沈豫之眼睛閉得緊緊地，這是她頭疼癥發作的表現。沈懷遜忙服侍她喝了一口水，服下兩片頭疼藥。他此時已站了起來，卻整個人比下著跪時更加卑微，彷徨。

　　“當兒子跟您借。三萬塊?！?/p>

　　沈豫之的眼睛終于睜開了，卻是怒火燃燒般的朝他身上噴射去。他幾乎趔趄，因為不相信這些年來他百般孝敬，又對他萬千寵愛的母親——不，養母，會對他的要求，第一次要求，產生滔天的憤怒。似乎他這樣提及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畜生。他的少爺皮囊被沈豫之眼中的怒火燒灼成灰燼了，他被打回原形。

　　他原本也是一個貧困戶啊。這回輪到沈懷遜閉上眼，一滴自尊的眼淚晃悠悠滴下去，是兩個人都意料之外的。他感到自己真正的成為了一個乞兒，這一切根本不在于他姓不姓沈！而在于，他是不是動了這一家真正的命脈，那不是子孫，是利益。

　　“母親，兒子自己想辦法。請您。。。不要對祖母講?！?/p>

　　他轉身去了，臉上一陣陣發燙，發紅，仿佛自身仍處于沈豫之視線的責備中。當初叫清尋出去是再正確也沒有了。?！，F在，她在沈公館外巴巴等著自己來救，可他，出的去么？

　　他現在知道了自己說這話的幼稚，也知道了清尋和自己這場下賭命定的結局。可是，已經太遲。

　　他不知道自己一出門去就會撞見祖母，在沈家聽人璧腳已經成了祖傳的規矩。他不得已回到母親房間里，讓面前這個身高不足自己胸前穿著低跟皮鞋的六旬老太一步步逼退著。她沒有表現的像大女兒那樣惱怒，遍布皺紋的一張臉卻好似初冬結冰的湖面，凜然映著瘆人的寒光。她的眼神拷問著沈懷遜的膽量：這種眼神在沈懷遜少年里幾次見到，而每一次都叫他后背發冷。那些時候通常是他以為祖母珍愛自己的時候，她對他的“珍愛”本可以一直保持下去。。。直到，直到他提出任何一個請求。他知道自己在祖母面前是從無資格提出要求的，她的眼神比母親的更讓沈懷遜明白自己在這個家里實在的地位。這些年來，他一直懷疑她們對自己是真的喜愛還只是滿意于自己喜愛他的表演？他也是一個孤孩子，對于收留他的這些女人他心里雖然不能對她們的言行完全贊同，可受人恩惠，他沈懷遜想著報恩的心始終未變。否則，他也不會對清尋的示愛猶豫了。。?？涩F在，他卻開始猶豫另一件事。

　　她們無愛。她們根本無愛可給。相反的，是他在自以為的愛她們。這些年，是不是？

　　“你要錢？”

　　沈老太的三個字讓沈懷遜夢中驚醒。他站在母親與祖母兩個人的敵意中，第一次由沈家眾星拱月般的地位跌落去乞丐。

　　沈懷遜惘懂的似乎受了傷的眼神使沈老太更無情。她后悔自己給了沈懷遜過多的優待，后悔自己心軟接納了一個外姓孩子進門，沒想到到頭來，還是養了一個要賬的。她并不注意沈懷遜痛苦的樣子，也無心回憶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溫情”。她坐在沈豫之旁邊另一張椅子上，泰然地冷眼看。

　　經過一段沉默，沈懷遜轉回身，同樣以冷峻的目光望著自己兩個親人：

　　“三分利。我有借有還?！?/p>

　　“這是什么意思？我聽不明白。懷遜？”沈老太叫他。

　　“我說，我要三萬塊，三分利息，年底還清。請您。。。借給我?！?/p>

　　“我。。。我怎么會有那么多錢呢。懷遜?！?/p>

　　“祖母，我的確不知道整個沈家的財產究竟多少，我也不關心。這一次，我只想向您借三萬塊救急。希望您不要誤會我是拿來揮霍的，更不是向您予取予求。我懂得自己的身份。。。我會記得您這份恩情，來日連本帶利還清楚，或者給公司創造更多的效益。。。我都是做得到的?！?/p>

　　沈懷遜的眼圈再次紅了，失去控制的嘴唇顫動著，因他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還是要對她們說出這番話。祖母和母親的臉在他眼中成為模糊的一片，他想下跪，但是抑制住，這時候只有實在的利益才可以換取利益了。

　　“懷遜，我再跟你說一遍，我沒有這些錢。就是你的母親，整個沈家也沒有這些錢。你或許會說公司里有。。。但我不認為該挪用公司里的錢來成全你個人的事。有一句話你說的對。。。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異想天開。我和你母親還有小姑姑，都很愛你，但我們能力有限，都不是很富裕的人。。。我不怪你這次莽撞，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自己正在做些什么。。?？蓜e到頭來走錯了路，丟的，是咱們沈家的面子。祖母老了。。。不想跟您們年輕人擔什么風險。。。你如果孝順。。。”

　　沈懷遜面上擠出一個蒼涼的微笑，聽了這些話，他低下頭說：

　　“懷遜不孝。惹祖母和母親生氣了?！?/p>

　　“我們都知道你是好孩子，心里是知道輕重的。我聽你跟你母親的話講。。。是有個女孩子？”

　　沈懷遜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本來預備的“革命”“擔罪”落敗成這個樣子，他還要說出她的名字嗎？換來的是什么呢。。。不過是又一番刻骨的羞辱。。。這羞辱讓他受，受到底便是了。隔了數秒鐘，他頭一昂，說：

　　“是懷遜一時糊涂。沒。。。沒有這個人了。”

　　“還是咱們懷遜聰明，祖母高興沒白教養你一場。孩子，我會好好地安排你的婚事，能與你，與咱們沈家匹配的人家，非富即貴，家世一定是最看重的。祖母現在老了，一輩子就積了這么點教訓。。。你還記得你二叔吧。。。唉，不聽自己親娘的話，娶了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結果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想起來，我就恨?！?/p>

　　沈老太兩只骨瘦的手掌突然沉沉地向椅子兩只扶手壓下去。在旁的豫之忙安慰母親，還用自己的手絹為母親拭去兩滴老淚：

　　“母親，您就別自責了。這都是陳家的罪孽，二弟我們沒有留住，懷遜可千萬不能再由他性子。。。母親，您幫我勸他?！?/p>

　　沈老太擦了擦眼睛，對著懷遜：“我再最后問你一回。真的死心了嗎？不談什么救不救了？”

　　“不救了?！?/p>

　　他說完，就拖著沉重的步子恭恭敬敬地折返回自己房間里了。

　　沈懷遜想到的，是趁夜偷偷叫林伯開了門放他出去。他可以坐火車，客車，汽車，或者跑步，走路。。。。。不，他只要回杭州去，回杭州見她，什么方法都要用盡。眼下，既然錢財無望，那可以相拼的，只有一條性命了。

　　“懷遜，我可以進來嗎？”一聲挑逗的貓兒似的聲音。

　　他失了神的眼睛費了好半天勁才從空洞的思想里轉到她身上。沈敏之穿著一身紫綢旗袍落座他床邊，從提包里取出一盒進口香煙來，優雅地抽出一支叫他張口吸了。懷遜木訥地感到那支香煙燃燒起的濃煙充斥他鼻子，嘴巴，靈魂。。。。就快燒完了。

　　沈敏之自去吸起一枝。煙霧繚繞之間，彼此都有些看不清。

　　她說：“你這次回來，心里裝著事情?！?/p>

　　“是的?！?/p>

　　“為了一個女人？你愛上了？”

　　“我不配去愛她?！?/p>

　　“什么樣的人連我們的懷遜都配不上？我不相信。我只覺得誰人都配不上你，除了。。。”她看他一眼，懷遜卻沒在看她。沈敏之接下去說：

　　“好了，有什么事情，跟小姑姑說說。我猜，你在你祖母和母親那碰了壁吧？”

　　“她們說幫不了我。是這樣嗎？”他痛苦地在笑。

　　“如果是錢的事，你當真不要跟她們開口?！?/p>

　　她把燃盡的煙蒂從沈懷遜唇邊取下來，一只手指卻勾留在他嘴唇上。沈懷遜抖顫的手，抓住那只在自己唇邊流連的手，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數十年親恩經不起一朝檢驗！

　　她讓自己的手乖乖留在沈懷遜手掌之中，嘴角反倒得意的上揚了：“我在大華銀行有一個小戶頭。上個月我幫人家買了幾只股票，結果都賺，人家就分了不少紅利給我。現在那戶頭里上下算起來，也有四萬多塊吧。如果你要借。。。不，你要。。。我不算你的利息，誰讓咱們是一家人?！?/p>

　　說著她把懷遜那只手擱置在自己腰間，讓自己順著他的臂彎穩穩地躺在他懷。沈懷遜如置云端般聽見這一番話，一時間撥云見月，他忘了小姑姑眼睛里的那種危險，只是順著她：

　　“這是真的嗎？你幫我？”

　　沈敏之在他懷里閉著眼，喜滋滋的。再轉身起來，雙手勾住他脖頸：

　　“后悔沒一早來求我，是不是，傻孩子？”

　　“小姑姑。。。謝謝您。”

　　沈敏之臉上陡升不快，別過臉，說：

　　“別著急謝，利息我不要，可有條件。”

　　“懷遜一定盡我所能?！?/p>

　　沈敏之墜入五里霧中，瞇著眼睛望著沈懷遜。

　　“我一定日后好好照顧您，把您當成我永遠的親人。我會把我每月在銀行里得來的全部報酬悉數打去那個戶頭。。。”

　　“陪我十年?！?/p>

　　“什么？”

　　“我說陪我十年不婚娶。你要的不是個小數目。。。平常人打拼十年也未見得有，何況你又不需要費一分辛苦。。。陪我十年，十年的光陰啊。。。。我也陪著你。。?！?/p>

　　沈懷遜如置夢魘。千萬條思緒如惡魔之手攪亂控制他的靈魂，將其拖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十年。這算什么？沈敏之開出這樣的條件目的不言而喻，只讓他感到惡心，惡心。。。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家庭扭曲畸形之處遠非可想！他無法抬起頭來，自我鄙棄至此已極。耳邊沈敏之在桌面上用鋼筆簽支票刷刷的聲音，他聽清了，可看不到。

　　他頹廢地仰在自己臥室的地板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