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必遭慘死

　　在一個寒冬的早晨，剛剛經歷一場暴雪的金陵顯得極為莊嚴。眼下已過了卯時，街市上卻空無一人。從皇城通往太平門的石板路早已被一百多個太監清掃得干干凈凈。突然，只聽得陣陣馬蹄踏落，一位紫衣少年手持赤色令旗飛馳而過，不一會兒就趕到訓象門，把令旗交給等待已久的守門將領沈一鴻。

　　“這人是誰呀？”“誰曉得?！薄笆捀暮贍敚惺挸?。前親軍都尉府蕭玦大人的獨子，現在可是儀鸞司指揮使。聽人說他身手不凡，喜愛結交豪俠。”“原來江湖上傳著的‘三江寒’就是他啊。”城下士兵紛紛議論起來。沈一鴻定睛一看，心下想道：“面前這位少年果然名不虛傳?！敝灰娝黹L八尺，面色粉白，冠紗佩玉，雙劍輕攀。紫色錦衣百褶游龍，雙目如炯好似周郎再現。又想：“如此風采少年，傳言不及其一啊?！笔挸饕镜溃骸吧虼笕诵量?，圣上鑾駕就要到了。”沈一鴻還在打量著眼前的蕭楚寒，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便連忙回答道：“喔，昨日酉時起，下官就下令增加三倍守城兵士，徹夜輪班，確保此次圣駕還鄉之安全。請蕭大人放心?！边@時，忽聽見遠處嘈雜聲不斷。其實早就傳來嘈雜聲，只是蕭楚寒急于傳令，之前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登上城樓向外望去，看見麒麟門外擠滿了人。沈一鴻告訴他：“這些大多是來自曹州、鄢陵、通許和濮陽一帶的難民，今早剛剛渡江。”蕭楚寒仔細一看，只見這些難民黑壓壓得跪在城門兩側，破爛的短衣勉強掛在身上，即使是婦女也都衣不蔽體，任由寒風肆意地擺弄那枯瘦的身軀。在一旁值崗的士兵卻都手捂口鼻，表情凝重。因為要迎接即將到來的大事，無心驅散這些難民。

　　“咣！咣！”

　　猛然間，兩聲碎心的啰響把城樓上的人震得五臟俱顫，緊接著是城內此起彼伏的狗叫。蕭楚寒乍一回頭，瞪大了雙眼望向身后的皇城，深吸一口氣，慢慢壓著將這口氣呼出來，右手緊緊握住腰懸的赤鐵寶劍?！白撸煜氯?！”蕭急忙吩咐道。這時，“嘚嘚噠噠”一陣滾雷般的聲響，相比他來時的聲響本要大得多，只是經過剛才一陣刺激，這后來的響聲明顯效果不佳。

　　“吁——”，只見一對青色飛魚服趕到，全都是樣貌魁梧。他們的表情冷酷到足以讓天氣又冷了幾分。這讓在場的人大吃一驚，只見為首的這位是北鎮撫司的趙客風趙總管，他身后的三十六員猛士乃是鎮撫司京師驍騎衛，個個腰佩五彩玉帶，分明四個大字“洪武六年”鑲刻在腰刀刀鞘上，號稱“三十六騎”。天下人皆知，洪武六年，皇帝欽點三十六勇武侍衛組成京師驍騎衛，刀鞘皆刻有“洪武六年”字樣，專門負責保衛皇城，平時根本不會露面。而趙客風主管皇上欽定案件，他出現在此時此地實在讓人既疑惑又緊張。蕭楚寒驚道：“趙兄何時回到京師的？”“寒兄且稍等，待我將那廝正法！”趙客風疾步向前說道，“沈賊還不束手就擒！”

　　趙客風雖很少出現，卻久負盛名。自他執掌北鎮撫司以來，江淮大定，匪盜絕跡，所捕之人一旦定罪，輕則當即問斬，重則凌遲剝皮，因而人送綽號“鐵面秋風”。此人手段毒辣，卻從不陷害忠良，所以民間多傳其美名。只是他面前這位沈一鴻沈大人在京城兵士之中也頗有聲望，經常用自己的俸祿慰撫窮苦鄉民，因此江南一帶傳唱打油詩曰：“金兵焚田畝，胡馬毀倉粟。草民何處生，金陵沈一鴻?！笨墒乾F在這兩位已然成了對立?？磥聿皇悄闼?，就是我亡。兵士們全都瞪圓了眼睛望向沈一鴻。此時的寒氣更重了，整個世界像是冰凍了一般毫無喘息的空間?！半y不成沈大人就是下一個？！”在場的兵士無不這樣想。只見趙客風從腰間抽出慣使的龍吟劍“颼”的一聲向下一指，劍鋒滑落之處，雪花盡散，耳邊轟鳴好似龍吟虎嘯一般?！皩Ω段疫@么一個無名小卒，何須趙大人親自出馬。我早知會有今日，已經親手殺死了夫人和兩個孩子，再無牽掛?！鄙蛞圾櫻鎏斓?，“胡大人，學生追隨你來了！”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啪”的一下，緊接著似有金屬落地之聲，眾人低頭一看方才醒悟。原來沈一鴻取出袖中匕首正要自刎，被飛來的冰針將匕首擊落?！罢l！”趙客風嗔道，“皇上就快到了，何人膽敢行此逆天之事？！”

　　“哈哈哈哈，趙兄莫要動怒嘛?！笔挸呱锨爸钢蛞圾櫟?，“想必是圣上有令要捉拿此人，剛才的事我也看出些門道，胡惟庸同黨，其罪當誅。只是圣上的脾氣您也知道，犯此大罪怎可如此死法，倘若趙兄不把個活生生的人交上去，恐遭責罰。”趙客風已經聽出蕭楚寒的意思，怒氣驟消，低聲耳語道：“我知道蕭老弟的為人，也不想跟你過不去，只是此人確為逆黨殘余，即便今日不死，待酷刑加身，供出罪狀，必遭慘死??！”蕭楚寒又看了一眼沈一鴻，轉頭對趙客風說道：“圣上此次去鳳陽府多則數月少則月余才能返回，必無心過問此事。我知趙兄是俠義之人，何不給小弟薄面，暫且將沈一鴻收監，我去想辦法圓滿?！薄斑@……”趙客風剛要開口，只聽身后號聲震天，天子駕到！二人慌忙轉身跪拜在地，緊接著其他人也都跪列兩旁，低頭不語。這時已將近正午，烈日當空。

　　突然，蕭楚寒用余光看到一個黑影從身旁閃過，直奔向前去?！鞍?！不好！”蕭、趙二人同時呼道。那黑影不是別人，正是一時間被忽略的沈一鴻！他手中分明是之前掉在地上的匕首！“抓刺客！”趙客風驚叫道。蕭楚寒和趙客風一前一后飛奔過去。三十六騎正待起身，趙客風急忙揮手示意，前者便不再上前，可眼前形勢萬分緊急，這三十六人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面面相覷。此時那沈一鴻已經沖散了前方的儀仗，頭盔也不知什么時候掉在地上，披頭散發揮舞著匕首。蕭、趙二人奮力疾追，蕭心想：“我已無力回天，先把他攔住再說吧?！壁w心想：“千萬別傷了皇上。好你個蕭楚寒，把我害得好苦！”

　　“??！”只聽一聲慘叫，沈一鴻不知受了哪個侍衛一腳重跩，正好落于跑在前面的蕭楚寒身旁。趙客風疾呼：“殺了他！快啊！”蕭楚寒本來只想攔住沈一鴻，哪里想到事情發展太快，一時之間手握寶劍，駐足不前?？纱藭r他依然感覺到，前面不遠的那座高腳華蓋下，一雙眼睛如寒光般射向他。那是天下最犀利的眼，投出的是天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稱霸一切的利劍。

　　“快……快動手吧?！薄笆裁?？！”這簡短的對話讓蕭楚寒立刻清醒過來，原來自己和地上這個人已經成為在場所有目光的焦點。眼前的那些人，身后的那些人都期待著這個少年的壯舉。顯然，他猶豫了?！澳愀墒裁?！”蕭楚寒驚叫道。手中那把赤鐵寶劍已經刺穿了沈一鴻的身體！蕭慌忙拔出寶劍，沈一鴻當場昏死過去，雙手盡是黑紅色的血?！八@是自殺么？還是我殺了他？”地上的血水瞬間滲進雪里蔓延開來，這紅與白的反差是那樣刺眼！蕭楚寒緊緊盯著地上這個人，思緒亂作一團。此時趙客風趕到，看看倒在血泊的沈一鴻，又看看身旁呆站著的蕭楚寒，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沈一鴻站不起來了，皇帝佬也有驚無險，可剛才的一幕讓人心里是那么的五味雜陳，說不出什么滋味。雖然都只發生在一瞬間，難道能躲過前面的那道寒光，那把利劍？兩人就這樣站著，其實是在等天子詔令。發生這么大的事只好任憑發落了，可他們什么都沒等來。天子儀仗返回皇宮，沈一鴻的“尸體”也被一并帶進天牢。

　　“蕭老弟，蕭大人！你……你我二人就等著圣上處置吧！”趙客風怒吼著將手里的佩劍直插在雪地上，那“三十六騎”此刻也急忙騎馬趕來，為首的湯之信對趙客風道：“趙總管，此事是否回府衙再議？”趙客風注視了一下湯之信，聽出話中深意，便對身后的三十五人說：“你們先回，湯之信、徐宓留下?！薄笆?！”除湯、徐二人外，其他人紛紛上馬，疾馳而去?！摆w大人，此事關系重大，楚寒連累了你。請和我一同入朝，我必會奏明實情，免除嫌隙?！笔挸o抱雙拳，微微低首?！爸慌履阄胰氤P見，只會自尋死路啊。蕭老弟，當好自為之，多多保重?。　壁w客風面露苦相，甚至令人恐懼，緊緊盯著蕭楚寒。他似乎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轉頭上馬朝西馳去，湯、徐二人緊隨其后。蕭楚寒望著三人背影，一股不祥的預感在心中涌起。而那個沈一鴻，他并沒有死，可結果就像趙客風說的那樣，“必遭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