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一天,對于同樣是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劉小雨來說,意義就大不一樣了。
今天她踩著那雙從地攤上淘來的刑具一樣的高跟鞋足足排了一天的長隊參加招聘會。這年頭,名校出來的學生幾百個人爭一個文員職位的場景在海州處處可見,而作為一個普通大學畢業的她,今天面試官居然錄用了自己,實在讓她樂翻了天。雖然只是個文員,與自己的專業也八竿子扯不到一起去,但對于她來講,不,應該說是對于她的家庭來講,絕對是一件足以炸開鍋的大事了。
小雨和爸媽在海州租著一間只有二三十平米的房子,爸媽的房間和自己的也只是用一張碩大的屏風圍簾相隔而開,勉強成為兩個并肩而齊的世界。爸爸原先是個替私人老板拉煤的貨車司機,年齡一大,眼神兒不好了,也就歇業在家。媽媽在一家飯館里當服務員,像她這個年齡段的女人,大多數都在家享清福了,可為什么她的媽媽還要這樣工作——別人吃著她看著,別人坐著她站著?
這是有段故事的。
小雨的爸媽都是農村人,小雨媽媽家還好一些,人漂亮,來說媒的絡繹不絕,條件優越的如云似水。可是愛情這東西,在當時總是讓人神魂顛倒,就是非他不嫁……爸爸家窮的只剩一間破瓦房。可是固執的媽媽毅然愛上了窮苦的爸爸,就是這樣估計只能存在于沈從文先生《邊城》中翠翠爸媽的橋段,在生活中就發生在了這個現實的家庭里。這種唯美,不知道是不是一種幸運。
小雨媽媽不顧姥姥、姥爺的反對,毅然跟著小雨爸爸,走進了那間破瓦房。后來他們來到海州打工,剛開始小雨爸爸能干,拉煤攢了點錢。幾十年下來,也可以在海州交個首期慢慢還著,這下可總算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吧。但一切卻因為小雨的爸爸后來染上了**戛然而止,家里本來就窮,存點錢他爸爸就拿去*了,家境大不如前。因為這個,不知道媽媽和爸爸吵了多少次架,可小雨的爸爸什么都好,不抽煙不喝酒,人又老實,脾氣又好,平時也不愛說話,就唯獨這一條。小雨她媽媽自從嫁給他爸爸,除了毅然出嫁的決絕是人生中一次不可多得的高潮,接著就是一段荒誕的鬧劇了,結婚以后就從來沒有過過一天清閑的日子。在家當牛做馬,在外拼命掙錢。幾十年下來,歲月這把無情的刻刀硬是把她從一個性格溫柔的靦腆少女變成了一個會因為幾毛錢在菜場跟小販爭論的面紅耳赤的家庭主婦,性情也跟著變得急躁起來。但小雨卻從來沒有聽見過媽媽說過一次后悔,聽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故事,簡單而荒謬。
最開始她爸爸只是看別人玩,后來第一次去就贏了兩千多,他突然發現,自己半個月的工資就這么個把鐘頭就可以輕易上手了。高興之余馬上為家里添置了一臺抽油煙機,這使得小雨媽媽再也不用因為做飯每次都嗆得直咳嗽了。其實小雨和她媽媽都知道,父親染上**的習慣,還是因為愛這個家。他恨自己沒什么大本事,這么一把年紀,還沒給老婆孩子買上個一磚半瓦的。現在年紀大了,除了開貨車也沒什么別的大本事,現在車也不能開了,索性也就博那么一搏,可是他失策了。到了如今的光景,家里的主要經濟來源,竟是媽媽兩千塊左右的工資,就是這樣,兩口子千辛萬苦才把小雨拉扯成人……
可是今天,就在今天,一切似乎有了轉機。這份工作對于小雨家來講,是多么重要的一份收入!況且,每個月的工資是三千塊錢。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當然,這與小雨能吃苦的作風和伶俐的口才密不可分。
最重要的,她人也夠漂亮。
漂亮,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講,是一種天生的資本。
花瓶擺對了地方,就是藝術。
尤其是在海州,漂亮女孩兒永遠不會擔心沒有飯吃。
小雨的漂亮,并不妖艷,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詞兒去形容。反正就是看著讓人感覺特別舒服,置身森林迷了路,突然間有一米陽光的出現為你指明方向,讓人看了就會有一種從絕望到希望轉換的瞬間甜美的感覺。她從不化妝,但是嘴唇永遠是嬌嫩的粉紅色,再加上白皙通透的皮膚,烏黑濃密的長發,在亂花漸欲迷人眼的花花世界,就是與眾不同……
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有了這個工作?
管他呢,反正有了。
小雨像只歡快的小鳥,迫不及待的飛回家,想要向她的家人報告這個好消息。
但一推門,就被眼前的陣勢嚇住了。
媽媽靠著門,背對著她,偶爾發出嗚嗚的抽泣聲。爸爸蹲在墻角沉悶的抽著一根煙。
小雨見狀,就知道,肯定是爸爸又偷拿家里的錢去*了。
她緩緩走到媽媽身邊,一邊攙著媽媽,說些安慰的話。媽媽抬頭看了看小雨,淚水滯留在她斑駁的皺紋里,好像洪水泛濫決堤,更像是一種詛咒,昭示著似乎所有童話故事永遠逃不離現實生活的既定宿命。
她緩緩地說道:“雨啊,你爸爸把家里所有的錢都拿去*了,媽媽上個月的工資全都輸掉了。這可怎么辦,這可是我們一家人的指望啊。”說完又沖著爸爸吼道:“告訴了你多少次,不要跟胖子他們玩兒,他們都是老手,天天不務正業,就靠這個吃飯呢。你說你,我們家這個情況,你拿什么跟他們玩呢!”
話的最后,小雨媽媽的聲音已經因為激動走音了,顯得細細的,尖尖又夾雜著些沙啞的抽噎,像是走了音的二胡,撕扯著,拼命的喊著叫著,充斥著無盡的刺耳的沙啞悲傷。
“我真的就想著去搏一把……”小雨爸爸半天終于發出一聲來,聲音唯唯諾諾。因為羞愧,不敢正視老婆一眼。
以前也因為**的事情吵過,但老婆這樣的表現,他也是頭一次見到。他沒想到自己的舉動已經在老婆凌亂不堪的清單上越過了底線。今天,終于爆發。
“我是個沒用的人,今天胖子他們說見我老是輸,就說給我一個翻本兒的機會。我贏了,他們一賠二,我輸了,還算我一。”
小雨爸爸邊說,竟也留下了眼淚。
“我現在是個沒用的人,賺不了什么大錢,沒讓你和雨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我心里難受……”
看著爸爸抖動的雙肩,小雨覺得他更像是一個生性善良的身材矮小的獸,在優勝略汰的動物世界,又何錯之有?只不過他沒有找準自己的位置罷了——盡管這話略顯殘酷。想到這里,小雨的眼眶也濕潤了。
她和媽媽都明白,爸爸**,不為過癮。只因為他們家,太需要錢了。
小雨突然想起來自己今天是有好消息要宣布的,連忙收起眼淚,大聲說:“爸,媽,我找到了工作!一個月三千塊,以后咱家,我也終于可以盡一份力了。”
這個消息宣布過后,小屋子里有了片刻的寧靜。時間好像突然間就凝固了,昏黃的燈光打在小廚房的舊舊的砧板上,氤氳的,揚揚灑灑。那塊砧板是木制的,如今,早已傷痕累累,年份已久的滄桑味道,一應俱全,靜靜的躺在小小的臺子上,一刀一刀的印記,怕是很疼。
小雨爸爸媽媽還沒緩過神來,真正聽明白了事情之后,二人都朝小雨擁過來了。
“什么,女兒,你找到工作了?”爸媽同時問她。
臉上的悲傷蕩然無存。
“是啊。”
小雨歡快的說道。
“多少?”
“三千塊錢一個月。”
小雨媽媽突然像晴雨表一樣,竟然破泣為笑。爸爸也高興起來……就在那么短短的一瞬間。
生活的沉悶愁苦就這樣被一個這樣的消息突兀肅殺的的無蹤無影,是愁苦本身經不起推敲,還是生存原本就這樣簡單呢,可以因為幾千塊錢傷感到萬念俱灰,也可以因為幾千塊錢就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窮人們連喜怒哀樂的表達方式都是這么簡單,直接,毫不奢侈。
來不及感慨人生的多變就被現實牢牢的收買,死去活來,橫豎也就是幾千塊錢。
高興與失望的轉變在這個家里總是來得太快,小雨就成長在這樣的,經常需要切換自己思維和身體的雙重角色才能適應環境變化莫測的家庭。所以她對變化的敏感度是常人不及的,同時也具備了能對任何讓人手足無措的事情擁有著極強的適應力的能力。
事情就這樣被解決了,以小雨的就業劃上了句號。
值得慶幸的是,爸爸答應了媽媽,以后再也不*。
媽媽也和小雨達成了共識,家里的錢,再不能讓爸爸接手,母女倆好好存著,將來攢夠了錢,也在海州付個首期。用小雨媽的話來說,入土之前,也希望感受一下當上一回大城市人的感覺。
當晚,媽媽破例去菜場買了只雞,買了魚,算是小雨的慶功宴。這頓飯,他們吃到晚上九點多。邊吃,邊討論著對于美好未來的無限憧憬。小雨感到很窩心。
她是懂事的女兒,孝順是必然的。她的衣服什么的都是挑商店打了不止一次折,幾乎要報廢的或者晚上在街邊地攤上隨手買來。天生麗質又身材高挑,也硬是能把幾十塊的衣服穿出幾千塊的效果。但她知道什么東西都要靠自己,要好好努力,用自己的雙手為操勞半生的父母買上一席之地。不要大的,哪怕是小小的一房一廳。她多想看看自己的媽媽,這個浮萍一樣的女人,擁有真正意義上屬于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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