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

　　走出夏雪家的時候，張杰記不清楚夏雪最后說了些什么，仿佛留在腦海里的都是一些靜音錄像，只見到他們變幻莫測的臉，任他如何回想，都是無聲電影。他不是沒有良知，也不是沒有追求。也許是成長的時光里他從來沒有和誰分享過自己的心情，在一個缺乏溝通的家庭，有一個長期在外的爸爸和一味軟弱的媽媽。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一個玩世不恭但是心地還算善良的孩子，所以徘徊，也許是對大家的仁慈和負責，這是他的生長環境和耳濡目染的中西難辨的教育雜交的結果。還記得讀書時候他曠課，打架，做盡一個公認的壞學生該做的一切企圖換來爸媽的關心，做法雖然可笑但是適得其反，得到的是爸爸的一頓毒打，和媽媽的幾滴眼淚。媽媽還好，但一個標準的小女人，是不懂得如何去安慰孩子的。在他們小時候，他們的爸媽就只是把他們生下事情就算完事了，誰去關心過孩子的內心呢？畢竟在他們那個時代，能夠生存下來實屬不易。

　　但在經濟基礎相當殷實的今天，精神建筑的分量就顯得愈發的沉重。每年因為精神問題而自殺的人在這個燈火輝煌的大都市里，比比皆是。想要在溫飽問題大體被滿足的當代，尋求可以一勞永逸的精神上的安置之所，一成不變的住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人是多么貪得無厭的生物！

　　同樣的鋼筋水泥，同樣的康莊大道，同樣的繁華三千，可即便你跳樓的鮮血瞬間染紅了一大片熱鬧的塵土，引來了無數的人群，那些扼腕的，同情的，不明的，祈禱的情緒終究像曇花一現，清潔工阿姨的掃把也會把你的身體或者你身體的一部分打掃的干干凈凈，一切，如常……而那些懷念的，充滿憂傷的，鐫刻著風花雪月和靈魂明滅的文字，也只是人們睡夢中嘴角熟稔的微笑和感動，或者是深夜時候片刻寧靜時分拱上心頭的一絲遺憾的淚水——冰冷的現實和熱烈的生命永遠是犯沖的冤家。

　　人們通常習慣于自憐自艾，卻逃不出自身的畏首畏尾。

　　在大城市里，浮躁，是絕大多數生物的狀態。

　　而他就是生活在這個時代。

　　所以外表的吊兒郎當，紈绔做派是他在這個社會的角色，他扮演的就是這樣一個家境算是富裕但精神極度空虛的小“官二代”。

　　他漫步在海州的情侶路上，夜已深，望著連綿不絕的萬家燈火，他突然覺得異常輕松了。夏雪的哭聲漸行漸遠，他靜靜的望著這個安靜的城市，那些搖曳著的，有著狹窄葉片的狐尾椰子，留著胡須的從容的細葉榕樹還有鴨跖草，合果芋，夜來香……五花八門的各種他叫得出的叫不出名字的植物陪伴著他，用力的喘著氣呼吸，好像初來人世的嬰孩，來不及選擇恐懼還是驚喜，就這樣降臨了，但是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偏偏又刺激了他，于是他們開始了冗長的悲劇，伴著哭泣的聲音，哭哭笑笑，亦步亦趨，轉而又變成了個漸漸淡出幕布的戲子。

　　這時天空中傳來一聲高亢的鳥鳴，撕扯開了他心里的一道枷。

　　其實，城市并不安靜。

　　海州，此時正以一副慵懶的姿態開始為這個大都市的人們準備著上演著華麗的夜場，帷幕才剛剛拉開。

　　所謂華燈初上，車水馬龍。

　　十里洋場，霓虹閃爍。

　　珍珠塔上的彩燈閃爍，目不暇接。大劇院里，大型音樂會正在上演。

　　人來人往的步行街上，各種精美的飾品，價格昂貴的時裝，都在特制的櫥窗中熠熠奪目，散發著一種種誘惑的味道……

　　張杰喜歡這個城市，從來不缺錢的他，還沒有因為生存的事情去發現這個現實的殘酷，他這個年紀，對未來抱有一種隨性。

　　張杰害怕孤獨，所以海州這樣的都市讓他從心底有一種安全感。這城市的喧囂讓他有一種別開生面的溫暖，像路旁招搖的倚翠華庭。

　　在同班同學為了生存而四處奔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像一灘死水，像聞一多說的那樣，不僅掀不起半點漣漪，還透著一股子福爾馬林浸泡的尸體的腐化味道，不是臭，是腐朽，臭還是好的，至少讓人察覺，不至于死不瞑目。他仿佛已經能夠看到那深褐色的尸斑……

　　他想起了陳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