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老實說，跟夏雪說分手的時候，張杰是真的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她滿臉無辜的樣子讓張的決心下的那么手足無措。滾燙的眼淚順著她濃密的睫毛流下，張的愧疚無處遁形，真實的或是虛幻的，盡數像是擲入深海里的散落的銀針，都在此刻發生著。

　　“可是，為什么呢？不是都已經訂婚了嗎，況且，我的親人，朋友，同學，同事都已經知道了呀……”

　　她終于開口了。滿臉的慌張與驚愕。

　　“對不起，我……”張杰本來是想說一些不那么俗的話來表達歉疚，沒有想到，“對不起”這三個字就這樣毫無預備的脫口而出。

　　難怪電視劇里的主角都是這樣俗氣，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又能說些什么呢。如果是你錯了，不管你說些什么，在別人聽來，都是借口。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況且，還是夏雪這樣出眾的女孩兒。

　　名校畢業，父親自己經營著一家公司，生意上紅紅火火。從小到大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大學剛畢業，父親就送她一輛跑車，這車本身在海州倒也沒什么，但是對于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來說，已然不錯了。在海州，這塊寸土寸金的地方，她已經是一套二百平米公寓的主人。是母親給她寶貝女兒的畢業禮物。在房價均價兩萬還只見上升不見下調的大背景下，她已經是剛出校門的小青年中的佼佼者。學生時候，不少同學的奮斗目標就是能在海州這個國際化大城市里能有一席之地，所以他們拼命，擠掉所有可以利用的時間泡圖書館，不追星，不逛街，不購物，甚至不談戀愛，也算是節衣縮食，不思淫欲了。可這一切，夏雪一畢業就全都有了，而且順理成章，渴了就喝了一口白水一樣普通平淡。

　　再加上她漂亮的外表，俏皮可愛的性格，不少男生的仰慕對象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兒，在和張杰，她的同校同學認識三個月之后，在與他已經開始探討婚嫁問題的時候，他，竟然提出要分手了。

　　是哪里不對勁呢？張杰自個兒也說不上來。

　　不過，感情的事情如果可以用道理去衡量，世界上就不存在心靈雞湯這個玩意兒了。

　　自打從娘胎里出來，到他讀書，畢業。身邊就從來不缺長相好看的女孩兒。是因為他的父親是一家造紙廠的廠長嗎？在海州，一個國企的廠長，工資是沒有什么油水的，可是一來二往，差旅補貼，倒也把家里的日常所需應付得游刃有余。一輛四十萬左右的奧迪和一套房子，就是他爸媽奮斗半生的戰利品，他爸爸很少開車，平時都是張杰自己開。這樣也算是有房有車了。他父親是個吃過苦的人，奶奶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爺爺不理家，天天賭博喝酒。年長的爸爸作為家里最大的孩子十四歲就開始東奔西跑，忙里忙外。他那些個叔叔，姑姑都是他爸又當爹又當媽的一個一個拉扯大的。今年五十歲的他能熬到這個位子，全都是真刀實槍，一步一個腳印干出來的。在廠里，沒有一個人不佩服他的。家里也經常都是不缺什么人氣兒，人來人往，不說門庭若市，倒也賓客如云。記得一次出公差，廠里報銷，可他為了省錢，自己買了站票，一路站到了地方。硬是生生的站了一夜，那時候是正趕上春節，大冷天，人又多。火車還是綠皮的那種，連個廁所都沒有，到處都是人。下腳的地方都難找，他左腳累了就換右腳，輪腳換著，像一只時刻準備報曉的公雞。回來家里脫鞋一看，雙腳都腫了。

　　他耳背，好像是在巡查工作的時候，不小心被突來的造紙用的燒堿水什么的泙了幾滴進耳朵里，燒爛了耳膜。當時家里窮，也就不了了之，沒去什么醫院，用他的話說，叫胡擺弄。

　　所以他父親雖然是個領導，但他艱苦奮斗的作風決定了他是個清官。絕對的公私分明，黑白無二的那種。

　　可人在其位，一個廠子的人都指著他爸爸過活。好歹也是個領導，家里經常有人探望，禮品堆積的也都快成災了，張杰記得自己小時候，家里的火腿腸堆積的過期，都用來喂狗了。所以大體上講，張杰的家境還是讓人羨慕的。

　　他父親雖然讓人敬佩，但決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和丈夫。工作，朋友，永遠是凌駕在家人之上。老人家是個性情中人，快人快語，對待朋友，那叫兩肋插刀。他媽生他的時候他的父親還在外面工作，朋友的事再小，也比自己家的事情大。這如果在金庸的武俠小說里，他爸絕對是一代大俠，就是英明遠播，俠義肝膽，大氣凜然的那種，不管什么龍鬼蛇神一個降龍十八掌都解決問題。可在柴米油鹽的物質現實生活里，他這樣的作風，注定了他爸和他一道深深的代溝，看不見底兒。長這么大，他從來沒有和爸爸有過一次超出一個禮拜的和平相處。最熟悉的陌生人是恰如其分的形容。他媽能忍，而他呢，打從心底兒，就不承認張建國，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他從來不喊他爸爸，都喊他名字。

　　爺兒倆脾氣都暴，見了面，不出三句，肯定得吵。索性，也就能免就免。

　　所以說，話說回來，不結婚，還是張杰自個兒心里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