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魂落魄

　　孔唯低著頭，任憑陽光穿過的樹冠枝葉，細碎的灑在身上。一陣暖風卷著四五片紅色的花瓣溜過腳邊，歡快地走遠。

　　落日的余暉并不刺眼，但他卻依然只是低著頭，像一只行尸，拖著沉重腐壞的雙腿，抱著一個黑色的小盒子，挪動在紫薇花盛開的小道上。

　　孔唯的腦子已經完全沒有了任何的思維，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火葬場的。

　　“孔唯？你這是要去哪？”

　　不知道已經蹭行了多久的行尸被這聲音驚醒，木然的抬起了頭。街邊站著一位端著塑料盆，穿著大褲衩，嘴里還叼著一根牙刷的中年男人。

　　夕陽在云邊掙扎，但只能勉強染紅那一邊的晚霞，路燈已經亮了起來，禿頂上泛著黃光的男人一身涼爽衣著，站在一株隨著晚風搖曳的秋海棠邊上，竟然有一種奇怪的沉淀與滄桑感，他似乎剛剛洗簌完畢準備回去，卻正看到了魂不守舍的孔唯。

　　“沒事吧？”他叼著牙刷含糊不清的問道。

　　孔唯木然的向他點了點頭。不知道是說有事還是說沒事。

　　隨著孔唯腦袋的上下點動，中年男人甚至感覺自己聽到了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聲音。他干咳了一聲，勉強笑道：“快進來吧，這兩天夜里也挺涼的。”

　　孔唯沉默的抱著胸前的小黑盒子，走進了院門。

　　這是一棟老舊的樓房，一共三層，墻皮剝落得厲害，背陰的一面都長出了青苔。小樓的一二層都是用來出租的，每一層都分成兩套房間，穿褲衩的禿頂中年正是孔唯的對門。

　　晚風格外眷戀帶著陳腐氣息的老屋，就如慈祥的老人喜愛端詳泛黃的相片。窗戶不安的輕輕搖擺，一個胖乎乎的腦袋從三樓探了出來。

　　“老陳，我聽到孔唯回來了？”

　　中年男人關上院門，看了一眼毫無知覺向著樓房走去的孔唯，無奈向著三樓的那個腦袋點了點頭。跟著孔唯走進了小樓里。

　　二樓的燈光昏暗而恍惚，一個女人唱著歌，在一樓的過道上幽遠又不真實。

　　“聽說為了陪她最后一程，你把工作都給丟了？”老陳忽然嘆了口氣：“聽我一句，她的病已經耗完了你所有的錢，加上又沒有工作，你再這么魂不守舍是不行的！胖子肯定要來趕你，如果有什么需要......”

　　“老陳！”

　　老陳還沒說完，他身后的房間里便傳來一聲尖細的喊聲：“還在門外面磨蹭什么？小嘉哭個不停，快過來幫忙！”

　　被打斷的老陳張了張嘴，卻沒再說出什么，他又嘆了口氣，拍了拍孔唯的肩膀，轉身走開了。

　　老陳的房門剛剛關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遠遠傳來，一個胖胖的身影從樓道盡頭小跑著趕了過來。

　　“孔唯！呼！總算是等到你回來了。”

　　胖子顫著肉停在孔唯身前，杵著膝蓋喘了半天才緩了過來。他抬起手腕，看了眼勒在肉里的手表，道：“你的房租昨天就到期了知道吧？這么說吧，其實現在我完全可以趕你出去的！不過看在你是老住戶的份上，給你寬限了一些，怎么樣？現在先把房租補上？”

　　樓道里的燈光有些閃爍，孔唯低著頭，看不到陰暗下的面容。胖子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咂了一下嘴，斜眼看著孔唯，扯著被腮邊肥肉遮住根本看不出來的冷笑，說道：“怎么？拖欠可不是一個好辦法。我跟你說......”

　　“呯！”房門緊緊關上，也將滿臉愕然的胖子隔在了外面。接著，房間內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震得門板上的灰塵一陣陣的揚到地上。

　　“我最多再給你一天！后天早上再沒有錢給房租你就給我趕緊收拾東西去吧！”

　　門外傳來胖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孔唯并沒有理會，他看著手里的盒子笑了起來。

　　“說起來，這種時候，就應該靜靜的坐著考慮一下人生，想想以后應該怎么辦，最不濟，也要為房租想想辦法是吧？”他輕輕敲了一下盒子，溫柔而甜蜜，好像愛憐的敲打一下愛人的額頭：“我才不這么干。”

　　他一手撐著墻壁站了起來，一手抱著盒子走到了房間一頭的廚房。

　　寂靜的黑夜，二樓的歌聲嘎然而止，傳來陣陣吵鬧聲，不知道是哪一個住戶終于忍受不住，與那個唱歌的那個女人吵鬧起來。

　　吵鬧并沒有持續多久，“呯！”的一聲，黑夜里似乎砸壞了什么東西，一切又歸于平靜。胖子嘟噥著明天要去要賠償，不一會兒便打起了呼嚕。

　　孔唯站在廚房，右手拎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找來的鐵棍，左手抱著盒子，呆呆的看著窗臺上被樓上摔下來的桌子腿砸碎的花盆，一時忘記了原本要砸了這屋子的想法。

　　......

　　“看，是玉簪呢！等我們有了新的房子，搬出去以后，我也要帶著它！等哪天，我們到江邊，帶著花，牽著你，嘻嘻，肯定很浪漫哦！我要和你一輩子留在這里，我要去江邊看日落，我還要順著江水劃船到一個漂亮的地方！你一定要陪著我哦！別苦著臉嘛~又不要你養。”

　　......

　　孔唯晃了晃腦袋，晃開了一腦子的聲音。

　　“差點忘了，你想要留在這里呢。”

　　孔唯扔開了鐵棍，頹然坐在了椅子上，盯著那株躺在泥土里含苞待放的玉簪，沉默了片刻，起身到櫥柜里找了個塑料盆，攏了攏土，將玉簪花重新種了進去，放在桌上。然后沉默的回到桌邊，抱著盒子也趴在了桌子上。

　　“我明天去找文貴，是我給他介紹的工作，他會借我錢的。”他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什么交代了一番后，終于頂不過疲倦，沉沉的睡去。